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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:十四岁时,皇帝嫌我太小把我当闺女养,我信以为真。却没想到他步步为营,竟是想把我养成他一个人的金丝雀

2025-11-22 13:51:20

完:十四岁时,皇帝嫌我太小把我当闺女养,我信以为真。却没想到他步步为营,竟是想把我养成他一个人的金丝雀

声明:虚拟演绎故事经历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。切勿带入现实!

十四岁时,皇帝嫌我太小把我当闺女养,我信以为真。却没想到他步步为营,竟是想把我养成他一个人的金丝雀(完)

我进宫那年,才十四岁,用现在的话说,妥妥的童工。

那年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选秀。可惜,新老板刚上任,心思全在朝政KPI上,选秀这事儿,纯属走过场。

其实,在所有秀女排排站着“面圣”之前,那份红彤彤的进宫名单早就拟好了。

只是名单上的人数实在有点少,太后觉得后宫空荡荡的不好看,就让皇帝好歹再挑几个,凑凑数。

皇帝大概是想早点下班,眼皮都没抬,随手指了指我。

他说:“就她吧,眼睛挺大。”

整个过程草率得令人发指。我那个远在天边做知县的爹,收到圣旨时估计都懵了,连夜写信问我,是怎么在满园佳丽中杀出重围、脱颖而出的?

我能怎么说?我回信说:“全靠太阳公公赏脸。”

那天日头毒得厉害,我被晒得全程眯着眼,头都不敢抬,皇帝您是隔着八百里地,昧着良心夸我眼大?

但凡他多看我一眼,都说不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。

人少有人少的好处。我一个人独占一座宫殿,不用跟人挤通铺。

我住的地方在皇宫地图的犄角旮旯,偏僻得连鸟都懒得拉屎,俗称“小冷宫”。

这地方离皇帝的乾清宫和别的宫妃住的热门地段都远。屋子不大,但胜在清净,而且奇妙地冬暖夏凉。来过的人都说好。

只可惜,来的人不多。

因为她们都在忙着“内卷”争宠,而我,一个入宫半年连老板面都没见过的编外人员,还不配参与这场激烈的竞争。

皇帝选妃,哪里是找老婆,分明是在拉团队,搞“办公室政治”。

什么丞相的女儿、尚书的侄女、将军的孙女,一股脑全弄进宫了。嚯,你仔细一扒拉,满朝文武,半壁江山,全特么是亲戚。

这大X王朝,妥妥一个盘根错节的家族企业。

我爹,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小知县,给皇帝提鞋都不配。

我,自然也不配让他睡。

半年后的冬天,北京,啊不,京城的第一场雪,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。

我在结了霜的窗户上哈了口气,用指甲写下一个大大的【冷】字。

我的掌事姑姑温瑾端着茶进来,打趣我是不是寂寞了,在这伤春悲秋。

我把手里的毛笔“啪”一下撂在桌子上,墨点子溅开,好好一个“冷”字被浸染,变成了“泠”。

我气呼U乎地冲她喊:“炭!没!了!真的冷!”

温瑾姑姑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为难,她搓着手,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:“小主,这个月内务府就给了这么点炭,省着点用,也……”

她没说完,但我懂了。

这说明什么?说明内务府那帮见人下菜碟的公公,早就被人喂饱了,连原本最公道的公公,也变得势利起来。

我的“小冷宫”门可罗雀,人家连盘剥我都懒得,直接无视。

这么下去不是办法!我迟早会变成一根冰棍!

还好,就在我准备拆了桌子腿烧火之前,皇帝想起了我,或者说,想起了有我这么个人。

他翻了我的牌子。

那时候我快十五了,四舍五入,也算半个成年人。

关于我的“老板”,皇帝李君阔,我还是有所耳闻的。

先皇第三子,二十三岁继承大统。

在别家王孙公子还在招猫逗狗、流连花丛的年纪,他已经雷厉风行地干掉了自己的太子哥哥,把不成器却有莽夫之勇的二哥一脚踹进了宗人府大牢。余下的弟弟妹妹,个个乖得跟鹌鹑一样。

这履历,谁看了不说一句“年少有为”!

所以说,好男儿志在天下,女人?

李君阔笑了。他母亲,尊贵的太后娘娘,可是上一届宫斗的冠军。这后宫里各路小妖精的小动作,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。

“皇上,还有位秦答应,你没见过呢。”

太后呷了一口茶,眼皮都没抬,慢悠悠地提醒道。

“被安置在那么偏的地方,大半年了,也没个恩宠,也是个可怜见的。”

……

温瑾姑姑塞给我的那本《后宫生存指南》小册子,我压根就没看,留着当引火物烧炉子了。别说,那烟还挺呛人。

等温瑾把刚灌满热水的汤婆子拿进房,问我烧什么东西一股怪味时,我如实回答了。

“咣当”一声,水洒了一地。

温瑾慌忙愣在原地,嘴里直叨咕:“完了完了,小主,那是内务府记档的东西,烧不得啊!”

我只觉得她大惊小怪。

我被翻牌子的那天,雪下得正大。

我被裹得像个蚕蛹,再严实的被褥也抵不住外头的风寒,几乎是哆嗦着被抬上龙床的。

还好,皇帝的寝殿里暖和,还点着一种很好闻的熏香,淡淡的,不冲鼻子。

我这正好奇地用眼睛咕噜咕噜转着,专心致志地端详着龙床顶上那繁复的帐子花纹,一张俊脸冷不丁地就缓缓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
皇帝弯着腰,正打量着缩在被子里的我。

那神色很淡漠,不像在看一个妃嫔,更像在估量一件玉器的成色和价格。

我也在偷偷打量他。

半年前选秀时远远看了一眼,啥也没瞧真切。这会儿离得近了,我才发现,这皇帝,还真俊,五官跟精雕细琢过似的,比我那几个歪瓜裂枣的兄弟有气势多了。

“多大了?”他先开口,声音低沉,没什么情绪。

“十四,不对,快十五了。”我赶紧报上年龄。

“才十四。”皇帝一听,眉毛都懒得抬了,原本就不多的兴致瞬间归零,“这么小?”

“……”

我心里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。不是您老人家亲自选我进宫的吗?现在又来嫌我小?

我在被子里伸展不开,只能努力地歪着脖子,试图往他那边凑一点,生怕他一个不高兴,把我“退货”回“小冷宫”。

“不小了不小了!真的!”我急得快举手发誓了。

皇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,那眼神异常深邃。倒没有什么一眼万年的深情,反而……多了几分新奇的兴趣。

后来他告诉我,一般妃嫔头一次侍寝,要不就是紧张羞涩得发抖,要不就是主动柔媚得像水。

没有一个像我一样,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欲望,只有未脱的、傻乎乎的稚子之气。

可能那一瞬间,他又忘了,我真的才十四,确实还是个孩子。

“你还挺心急的。”他忽然问我,“知道待会儿要干什么?”

“……睡觉?”我试探着回答。

皇帝“噗嗤”一声笑了。

真的,他笑了。原本那张冷若冰霜的脸,因为这个浅浅的笑容,瞬间绽放开来,比我怀里刚揣上的汤婆子还暖和。

“那就睡朕边上吧。”他说着,随手帮我拿了件衣服,扔在我脑袋上,“自己钻出来,穿上。”

于是,我俩,皇帝和他的小老婆,真的盖着被子纯聊天。

他问我家在哪儿,家里都有谁,小时候过得怎么样?

我都一一回答了。并且借此机会,狠狠地批评了我那几个混不吝的哥哥,控诉他们平时喜欢捉虫子吓我、钓鱼从不让着我的种种“恶行”。

皇帝枕着手臂,听得津津有味:“那朕帮你罚他们?”

虽然他语气轻松得像在开玩笑,但我却当真了,生怕他“君无戏言”,忙摆着手说:“别罚别罚!他们也做了好多好事的!”

“哦?说来听听!”

“……”

这就把我难住了!

我慢慢地从被窝里钻下去一点,幽幽地叹了口气。

造孽啊!

我们那一家子,说好听点是刀子嘴豆腐心,说难听点……就是一群“奇葩”。

我爹,古板又好面子。

我娘,精明又有点小气。

我那俩兄长,更是不学无术,成天惹是生非。

全家人的共同目标就是:活一辈子,开心为上。

所以至今,家里头也就攒了点小钱。我进宫前,我爹人前人后都苦着一张脸,天天在我房门前来回转悠,就是不进来。最后,只在临走前一晚,望着屋里那摇曳的烛影,低低地喊了句:“闺女……”

我娘,把压箱底的钱都拿了出来,给我置办了几件不怎么值钱的首饰。还有一个镯子,是她当年的嫁妆,一代代传下来的,左右算个古件。我娘红着眼说:“这也算……嫁人了。”

我那俩不着调的哥哥,在我离家前一天,才从烟花柳巷里恋恋不舍地回来。一个满身酒气,一个眼睛通红。瞥见我,只是困惑,人后才悄悄地说:“丑丫头,才多大点,就出门了。”

入宫为妃,在别人家是飞上枝头当凤凰。

在我们家,那群人都哭丧着脸,活像我是去送命。

虽然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缺点,但我知道,他们爱我。

可惜了,这些话,我没法告诉皇帝。

这不摆明了告诉他:我们全家人,都不怎么待见你这个“姑爷”吗?

“好事一时半会儿想不出,但他们确实都是好人。”我这么梗着脖子,跟皇帝总结。

皇帝愣了一下,直直地看着我,随后,他笑了。

确实,也只有我这个年纪,才能这么坦坦荡荡、非黑即白地说:他们都是好人。

“那也不错。”他笑着说。

皇帝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我散开的长发,那力道不轻不重,舒服得像是在撸猫。

舒服得我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,只想当场睡死过去。

要知道,平日里我在“小冷宫”,天一黑早早就睡下了。今儿个为了陪皇帝“加班”,我可是强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说话。

我的眼睛慢慢合上,彻底沉浸在被窝、炭炉,还有皇帝的体温带来的三重舒适感中。

意识彻底模糊前,我忽然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!

我虚虚地攥起皇帝的衣襟,瓮声瓮气地问:“皇上,明儿个……我还能来吗?”

皇帝跟着躺下,侧着身子,支着脑袋看我。迷蒙间,我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在我脸上逡巡。

皇帝柔声问:“你想陪着朕?”

明明是能写进话本子的柔情蜜意,我却硬是听不出半丁点温暖。

但我太困了,实在没心思编谎话。

我只能断断续续地说:“主要是……你这儿的炭,暖和……冬天,太冷了……”

然后,我的意识就彻底遁入了黑暗。

隐约中,我觉着有人轻轻抱住了我,在我耳边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……

好家伙!

我们都在一个炕上躺下了,他连我叫什么名儿都不知道!

终究是错付了!

就是去青楼点个角儿,也得先知道那是翠花姑娘还是秋香姑娘吧!

我气得差点当场从梦里惊醒!

第二天,我醒来时,皇帝已经上早朝去了。

他吩咐说,我今天不用去给皇后请安,让我好生睡着。

我也确实起迟了,没人提点我,果真就错过了请安的时辰。

一个小太监给我送来了一大盘水灵灵的橘子,说是皇上赏给我的。

我回忆起来,昨天聊天时,我确实顺嘴提起过,家里人图省事,都叫我“小橘儿”。我那俩哥哥尤其坏,偏爱叫谐音,一会儿“小驹”,一会儿“小马”地叫我。
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他昨天居然还问我叫什么名字!

那也确实太愚笨了些。

我叫秦桔。

我娘生我那天,梦到了一大片桔梗花。只是“秦桔梗”不好听,就取了橘子的“橘”音。

桔梗花,高贵典雅,虽常见也不凡。花姿清高,自带贵态,而且好养活,耐热又耐寒。

我娘说:“小橘儿啊,虽然咱家不是大富大贵,但你也该有不一样的命数。你是伴着花开出生的。”

可惜,我既不高贵也不典雅,活得像个泼皮破落户。

所以我娘又改了口,她说:“你简直辱没了那花!”

侍寝(纯聊天)之后,我确实被赏了不少东西。

最实在的,是内务府连夜往我那“小冷宫”里送了好几车上好的银丝炭。

我被特许不用向皇后请安,宫里人都在议论,说我这个小知县的女儿,怕是要得宠了。

还没等她们来得及巴结我,第二天,皇帝就翻了丽嫔的牌子。

之后整整一个月,他都没再来找过我。

我:“……”

行吧。

或许那几车炭,就是皇帝给我的暗示:不用来了,你自己房里也暖和了。

我眼巴巴地瞅着宫门外。

第一天,等。

第二天,等。

第三天,我不等了。

也对,皇宫里美人那么多,皇帝就一个。

他对我的“特别”,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。但我对他来说,只是这红墙里,一朵开得不怎么起眼的野花罢了。

难为我回宫后,还苦心搜刮了童年记忆,找出好几件趣事,就等着他再来找我时,好讲给他听。

可惜了,真的。

皇宫很大,光一个御花园,我都能溜达半天。

冬天没什么花开,人人都爱往梅林里钻。

我也去了。

其他几个娘娘正坐在一块儿聊天,说实话,那场面,你一句我一句地打机锋,云里雾里的,反正没几句好话。

确实,这宫里能有几个真姐妹?反正我一个都不熟悉。

我一过去,她们就拉着我逗闷子,完完全全把我当成个小孩。

高兴了,赏我一块糕点。

每个糕点都要配一个不得了的来头,简而言之,中心思想就是:我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,来宫里又不受宠,肯定没见过这些好东西。

东西我都吃了。

害我?

没那个必要。她们顶多是看不起我,还犯不着费心害我。

跟她们实在没什么话聊,我坐了半天,吃也吃饱了,脸也假笑到僵了。

我娘要是知道有一天我能这么文静乖巧地坐着,一定会当场念佛。

---Multi-line Markdown break 转眼新年,皇宫大宴。

我坐在最末尾的角落里,远远地瞧见了皇帝。

他高高在上,穿着繁复的龙袍,接受群臣的朝拜。那只举起酒杯的手,曾经也拂过我的额头。

我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。

进了宫,我就是皇帝的妃嫔。皇帝,就是我的夫君。

我爹是我娘的夫君,他们吵吵闹闹,但相爱着。

皇帝是我的夫君,我们……不熟。

听着凌晨传来的梆子声,温瑾姑姑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:“小主,新年安康,又长了一岁呢。”

十五岁的我,确实不应该再那么天真了。

那骤然升起、又不着痕迹落下的别样情愫,也该放下了。

“睡吧,温瑾,”我揉揉眼睛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“到第二年了!”

我宫里的几个人,都没什么大志向,除夕夜,大家聚在一块儿,围着门口烧得旺旺的炭火盆,烤火赏月。

今夜,没下雪,月色很好。

就在我昏昏欲睡时,前头传来几个清晰的脚步声,踩在薄薄的积雪上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

我茫然抬头,就见皇帝带着寥寥无几的几个太监,踩着一地清冷的月光,朝我走来。

他眉眼带笑,凌厉的五官被暖黄的灯笼光一照,描摹出几分难得的温润。

“小橘儿,新年快乐。”

他刚从皇后宫里出来,却拐到了我这个偏僻的“小冷宫”,陪我一起迎接新年。

那一瞬间,我的心脏“咚咚咚”跳得厉害,几乎要冲破胸膛。

寂静的空气里,我仿佛只能听见自己那不争气的心跳声。

或许,十五岁还是太小了,算不得什么大人。

那瑰丽的、不切实际的遐想,仍旧固执地萦绕在我的脑海里——

皇帝,是我的夫君。

宫人都识趣地各自散去,就留下我和皇帝两个人,围着炭火盆烤火。

“暖和吗?”他问。

“暖和,我屋里头也暖和。”我赶紧汇报,“好多炭,都快用不完了。”

他失笑,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,像是在哄一个小孩:“用不完就用不完,别冷着你就好。”

我沉思了一会儿,鼓起勇气,往皇帝身边坐近了些。

我想问他,为什么这一个月都不来找我侍寝。

可话到嘴边,又觉得这话问出来忒没什么意思。

于是我转了个弯儿,问:“皇上今天……不应该在皇后娘娘那儿吗?”

“本来是在皇后那,”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,眼神亮晶S晶的,“偏生……想你想得紧,就来了。”

这个男人……唉。

我没骨头似的靠着他,小声嘟囔着:“我可不想你。”

“朕听得见。”

我们一起迎来了新年的第一缕日出。

准确来说,是他一夜没睡。而我,大清早被他强行摇醒,只为了听他金口玉言一句:“新年平安长大。”

好重的祝福,重到需要大清早来扰人清梦。

说完,他起身就要走。

我强打着精神想留住他,可偏偏脑袋一沾枕头,人就又迷糊了。

我只嗫嚅着问:“我……我是不是得下个月才能再见你?”

一时间,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。

近到几乎是平等的,没隔着那层冰冷的君臣本分。

皇帝的身体明显一僵,原本已经站起来的他,又重新在床边坐下。

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拂过我的额头:“你且别心急。”

“朕……我心里有你。”

“我心里有你。”

这么一句跟做梦一样的话,我翻来覆去在心里头琢磨了好几天。

我还用我那手狗爬似的簪花小楷,在纸页上反反复复地写。

冬天的太阳亮得晃眼,我像捂着什么绝世宝贝一样,拿着那张写满字的纸,坐在冰凉的石凳上,傻乎乎地品鉴。

到底,皇帝那天有没有说这句话?

我宫里那群人,个个胸无大志,最大的爱好就是“躺平”。

她们成功地教坏了年纪最小的我,大家一起闲散度日,活脱脱一群米虫。

虽然我明面上不得宠,受的封赏最少。

但私底下,总有些个老太监、老宫女,隔三差五地给我送东西。不是什么顶尖的玩意儿,却都是缺不得的吃喝用度。

这样算下来,我们这一宫的人,过得是真不错。

宫里的风云诡变,比翻书还快。

新年伊始,先前最得宠的那个丽嫔,在升妃位的半路上,“咔嚓”一声,被打入冷宫了。

明面上的原因是:她糟蹋水果。

皇帝勤俭节约,真真了不起。

我一听,赶紧把桌上啃了一半的苹果拿起来,“咔咔”几口,连核都差点吞了,把另一半也啃干净。

温瑾姑姑笑着看我瞎紧张,她打量四下没人,才凑到我耳边,悄悄说:

“小主,什么糟蹋水果,那是明面上的话。听说,是丽嫔娘家不行了。”

“出了个混不吝的公子哥,天天在外头逍遥,把自己老子那点破事,当成光宗耀祖的功绩,到处嘚瑟。”

自己作死,还不够,非要拖累全家。

那么大一个家族,起得悄无声息,落得轰轰烈烈。

这一下,宫内宫外,人人自危。

还好,我那俩哥哥虽然不学无术,但好歹没混到坑爹的地步。我爹,也穷酸得坦坦荡荡。

各人自扫门前雪,莫管他人瓦上霜。

新年一过,宫里连互相串门的现象都锐减了,皇帝进后宫的次数也一样。

前朝,紧踩着新年的钟声,浩浩荡荡地开始了一场大“肃清”。

当屋外那棵半死不活的桃树都冒出新芽时,天气也逐渐晴朗明媚起来。

春光乍现,万物复苏。

皇后娘娘大概是觉得宫里太闷了,便邀请众宫妃嫔游园赏画。

我也忝列其中,还被皇后特地安排,坐在了她的边上。

我这心里,七上八下的。

第一次侍寝后,我没去给她请安;除夕夜,皇帝还从她宫里半道“截胡”到了我这儿。

再见皇后,我总心有不安,活像是欠了她点什么。

她一如既往地端庄典雅,待人温柔和煦。那举手投足间的架势,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。

她是皇帝的正妻,是母仪天下的国母,是万花丛中最雍容的牡丹。

而我,就像那只偷油吃的小老鼠,被她轻飘飘地一瞥,就瞬间明白了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。

因为,我是妾。

我爹没娶过小老婆,我娘是他最爱的人。隔壁土财主家每次敲锣打鼓迎新媳妇儿进门时,我娘听到那唢呐的声儿,都是一脸的瞧不上。

那是正房对偏房,天然的轻蔑。

蓦然间,我心里生出一股愧疚感。对娘,也对皇后。

不晓得皇后看我,是否也如看路边的野花野草。

桔梗花……也确实是长在路边的。

皇后离皇帝近,知道的或许也多得多。这后宫乱中有序,闹虽然闹过,但从没出过大纰lòu子。

这阵子,各宫妃嫔家里,大大小小都出了点事儿,或升或降。

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,皇后怡然自得,还能掐着日子说“开春了,姐妹们该聚聚了”。

好气度,好自在。

其实园子里也没什么花,硬要赏。

茶也就那个味儿,非要品茗。

人人强打着笑脸,心口不一。新年那一棒槌,把前半年的戏全打翻了。她们舞了这么久,才发现自己个个都是跳梁小丑。

以前尖酸刻薄的,现在也温和了。

以前爱炫耀的,如今也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,不敢吱声。

只有皇后,自始至终端庄从容。她噙着笑,端详着众人,每个人都提点几句,似乎在关切众人,又似乎在……给她们安排“后事”。

“皇上这些日子忙于国事,可能冷落了各位妹妹,且耐心等待着。该来的恩宠,总归是会来的。”

大家纷纷点头称是。

当然,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我,也挺从容的。

我心想:恩宠该来的还得来,那不该来的呢?

临走时,皇后赏了我一个玉镯子,成色极好。她说:“开春了,去做几件好衣裳吧。”

温瑾姑姑扶着我,激动得手都抖了,她说:“小主,等了这么久,您的福报,要来了。”

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,只有我,是真糊涂,还得装明白。

说什么,我都沉稳地点头接受。

桃树终于开花了。

皇帝召我去了御书房。

我特地摘了朵刚开的桃花,藏在袖口里。进了屋,我大大方方地把花放在他正研着的墨上。

黑色的墨,衬着一点娇嫩的粉,真好看。

他停下笔,笑着看我。

我也看着他。

相顾无言,却有情愫在暗暗涌动。

最终,他朝我招了招手,让我到他边上去。我刚过去,他就伸手捏了捏我的脸。

“胖了不少。”

……

几个月没见,我不生气。但这一句“胖了”,着实让我吃不消!

我气得别开脸,回道:“长身体呢!”

“没见长高啊。”皇帝又补了一刀,“你都长哪儿了?”

“……”

气死我了!我明明也长高了啊!他怎么能看不出来!

“今晚朕去你那儿。”

皇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,对我说道。

我刚才给他研墨,站得脚也疼,手也酸。皇帝倒是厉害,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批阅奏折,眉头紧皱,也不晓得他累不累。

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腿,对我扬了扬下巴:“过来,坐下。朕掂量掂量,你到底重了多少。”

不是我矫揉造作,是真的坐不下去。

我怕真重太多,压到他,不如还是留个朦胧的念想。

“怕压坏你,不坐。”

“这是圣令。”

我跺了跺脚,“吧唧”一下,使劲往他腿上坐下去,企图用我的体重,极限一换一,伤害伤害他的千金龙体。

“嗯……”皇帝扶着我的腰,我那么大动静坐下去,他居然动都没动一下。

他跟个流氓似的,在我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一股桃花香,给朕闻醉了。”

没说什么正经话,却不知道在哪儿学了这些浪言浪语。

“臣妾又不喝酒,哪里能给皇上闻醉。”我偏不如他的意,“怕不是皇上自己想喝酒了,拿臣妾做幌子。”

“嘶。”

皇帝在我后头啧了一声。

我心陡然一震,觉着自己是不是太大胆了?这本性流露,也不能对着才见两面的男人啊……更不能对着皇帝啊!

正当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时,就听到皇帝沉声说道。

“逸,”皇帝,哦不,李君阔说,“若没人的时候,你可以叫朕逸郎。”

李君阔,表字一个“逸”。

我偏不如他愿。

我脸一热,张嘴喊了声:“逸哥哥。”

其实我有点不好意思。

“逸哥哥就逸哥哥吧。”他似乎停顿了片刻,然后拍了拍我的后背,语气里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疼爱,“小橘儿,快些长大吧。”

那一刻,他竟然比我那俩不着调的兄长,更像个兄长。

可他,明明是我的夫君。

这时候,我又开始怨自己,为什么年纪这么小了。

闲来无事,我也开始思考,在这漫漫光阴里,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,我到底该如何度过。

逸哥哥不会一直陪着我,因为这宫里,不止有我一个女人。

每次他来找我,我不是在屋里看书——一个时辰都翻不了一页的那种,纯粹聊以打发时光,不长半点学问。

要不就是和温瑾姑姑学着打络子。她入宫久,什么都会,跟她一比,我就是个粗笨的丫头,毛手毛脚地弄坏了不少丝线。

我没有一点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朝气,活得像一只被豢养的狸奴,娇俏有余,个性不足。

皇帝不来我这儿时,宫里人多又杂。别的娘娘嫌弃我小门小户,不爱搭理我。我呢,又嫌自己毛躁,容易说错话,便也躲着她们不出去。

现在宫里清静了,皇帝又常来我这儿。

我便成日等他,更懒得出去了。

“小橘儿闲来无事,可以多去找皇后叙叙家常。”

李君阔命人送来新开的菊花,一盆一盆,把我的小院子堆得满满当当,花团锦簇。

我这才惊觉,原来已是霜天,再没多久,我便要十六了。

“臣妾不想去。”

恃宠而骄。如今的我,也有些底气和骄纵了。

一旁新来的小宫女见我这般跟皇帝说话,吃惊地瞥了我一眼,又慌忙地退了出去。

她出去时,不小心磕碰到了门槛,发出一点动静。

李君阔只是淡淡地乜了她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

只是后来,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小宫女。

或许她犯了什么别的事。又或许,李君阔不喜欢我身边,有不熟悉的人。

我最终还是去了皇后宫里。

晨起去请安时,李君阔特地也过来了。他当着众人的面,叮嘱皇后,要她多“留意留意”我。

他嘴上在跟皇后说话,眼睛却一直盯着我,那眼睛里藏着光。

我有些生气,又不能表现出来。

我们这头的小动作,并没有影响到皇后。她仿佛置若罔闻,只一派端庄恭肃地说:“臣妾明白。”

其他妃嫔,左右打量着我们三个人。

皇上皇后她们盯不得,便各个都来看我,那眼神,要把我瞧出花儿来。

那我还能推辞吗?

往后的日子,我隔两日,就得往皇后那儿跑一趟。

温瑾姑姑晚上给我捏腿时,估摸着手感,欣慰又带着点揶揄地说:“小主,您这腿,可结实不少。”

当夜我侍寝,便让皇帝给我揉。

“好摸吗?还舒服吗?”我急切地问。

曾经有一次,李君阔搂着我睡,捏着我腹部新长出来的一点小肉,说“软”,说“喜欢”。

我猜,他肯定不会哄我。他定是喜欢这样肉肉的手感。

李君阔也没推辞,真的仔仔细细把我从上到下揉了一遍。

最后,他咂摸着,下了个结论:

“肥瘦相间,上好的小猪。”

这一刻,我懂了。

他就是嫌我日子过得太舒服,长胖了,让我去皇后那儿“运动运动”。

皇后不爱说话,但她身边总是有很多人。

那些宫女太监,都是热络的性子,总爱叽叽喳喳地闲扯,皇后也从不责怪她们。

我去了,便有许多宫女太监抢着陪我说话。

皇后见我实在闲得发慌,便每日想着法子,教我点什么。

琴棋书画,她样样精通。

她是大户人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姐,是这个国家最完美的“皇后”模板。

而我,偷偷让人带了蛐蛐儿进宫,还怂恿皇后陪我一起玩。

或许是相处久了,我能感觉出来,她只是面上冷,内里并不坏。

于是,我也不再那么怕她了。

“皇后娘娘!”我喊她。

我精心选中的“大将军”输了,反倒是给皇后选的那只,赢了。

她压根不参与,只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。闻言,她抬头瞥了我一眼,连姿势都没变:

“那本宫的将军,跟你的换。”

……这好像,也是个解决方法。

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在余光中,我看到皇后那一直紧抿的唇,微微上扬了一下。

我入宫三年,再没见过家人,只偶尔收到几封家书。

大哥娶了妻,如今侄子也安然地在嫂嫂腹中。

娘亲在信里说,大嫂虽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,却是个泼辣的性子。

二哥带大哥出去胡闹,大嫂嫂敢挺着孕肚,追着大哥打,绕着门前的那一棵柿子树来回跑。旁人看了,吓得一身冷汗,都叫她“姑奶奶”。

娘在信里写道:

【大夫说了,再有些日子,等下了雪,小娃娃也该出生了。冬天出生好,不怕冷。不像你,三伏天生的,火一样的性F子,不让人省心,却又粘人的紧。】

她尽可能地捡一些趣事说,但回忆过往,总让人有些许的惘然。

直到最后,才在信纸的犄角旮旯里,写了那么一句:

【家里一切安好,只是常想你,怕你在宫里受委屈。】

“委屈”那两个字上,有明显晕开的泪渍。

那泪渍,勾得我心里也跟着发酸。那天,我便躲懒在屋子里,托词说身上不痛快。

我悄悄地哭,努力不让人看着。

但这皇宫,一寸一厘都是皇帝的。

当日下朝,皇帝便来了我的宫里,问我怎么了。

“想家了。”

我不瞒他,也料想他能猜出来。这宫里门禁森严,我眼下虽说是盛宠隆重,但想送进送出点东西,还是困难重重。当然,这也有我不爱到处走动、打通关系的缘故。

“离得是远了些。”李君阔忖道,“你二哥如今中了举。你若是想,朕便提拔你父亲,在京城谋个职务,可好?”

这是天大的恩赐!

皇帝最厌恶的,便是外戚干政。早年那些门阀贵胄送进宫的妃嫔,得宠得轰轰烈烈,没落得也悄无声息。

宫里争风吃醋常有,但几乎没有人敢去借着恩宠,为家族谋利。

两年前那场“大肃清”,就像一根根待发的箭,不知道会射向谁,大家本能地都躲得远远的。

我不敢沾,但心中又隐隐藏着一丝期待。

小地方的县官,一跃至天子脚下。这是何等的殊荣,是我哥哥喝醉了都不敢说的狂话。

“……可以吗?”我问,飞快地瞄了皇帝一眼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
李君阔笑了笑,他伸手搂住我的腰,轻轻叹了一口气:“你若是想,便可以。”

可以吧。

反正没过多久,就传来了我父亲升官的消息。

阖宫上上下下,都来给我道喜。

这是一个强烈的暗示,大伙儿都心照不宣。

我如今的地位,早已不一般了。再也没人敢小瞧一个“小知县”的女儿。

父亲升官,一家子丁零咣啷地,簇拥着来到了天子脚下。又提前托了人,用平生所有的积蓄,在京城近郊买了个小小的一府邸。

我本要贴补些银子,反正在宫里也用不了什么钱。

但我母亲不收,说父亲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。

父亲那人,最好面子,又兼总觉得亏欠了我。他嘴上倔强,说我“由奢入俭难”,也该存着点私房钱,为自己以后考虑。

毕竟那是皇宫,不能仗着皇帝“一时半会儿”的宠爱,就不顾以后。

我不懂。

不懂什么叫“一时半会儿”。

于是,那天我去了养心殿,想去找李君阔问个明白。

在廊上正走着,我无意中,听到两个小宫女倚靠在一起,闲谈的片语。

“……听说今个儿太傅又提议,让皇上大选呢……”

“可不是嘛,咱们皇上登基都四年有余了,如今这后宫,膝下竟无一儿半女……”

我猛地顿在原地。

像一盆刺骨的冰水,从头顶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,瞬间凉到了脚底。

我终于明白了。

头两年,我不怎么侍寝。宫里妃嫔多,他轮着换,也得排半个多月才能轮到我。

后来,这宫里的妃嫔,死的死,疯的疯,打入冷宫的打入冷宫。

那些曾经鲜艳夺目的花儿,都还没来得及怎么盛开,就谢了。

那些女子的姓甚名谁,也就如过往云烟,被新一年的爆竹声炸开,绚烂,又短暂。

如今留下的,值得记忆的,除了皇后,也就是些不出彩、但足够乖巧的姐妹。

秦答应,太常寺少卿之女,在闺中便以恭顺闻名。

洛常在,太医院院使之女,擅长厨艺,还为了咸豆花还是甜豆花好吃,一路追着皇帝问。

宸妃,左翼前锋营统领之女,皇帝做太子时便入了府,是宫里唯一的“妃”。

现在这宫里,连我,满打满算,也就五个“妃”(算上皇后)。

相较于三年前的盛况,实在是略显萧瑟。

加之如今皇帝忙于政务,就是进后宫,十有八九,也都是来找我……

而我的肚子……

却一点动静都没有。

李君阔是皇帝,是这天下的主。

而我,总是一遍,又一遍地忘记。

原来,所谓的盛宠,所谓的“我心里有你”,也是有KPI,有时间限制的。

虽从理上,我能想明白,但于情,我仍旧有些难受。

于是,我有些日子没理他。

他也有所察觉,李君阔耳聪目明,猜出其中缘由。

之后养心殿外头传来阵阵歇斯底里的哭求声。

当日,太后便把我叫到她宫里。

“听说庆贵人近些日子身子不爽利?”

太后慈眉善目,因为保养得当,看着年轻,只眼角有些细纹,像观音。

她笑着问我,身边还坐着皇后。

皇后每日都来陪太后,倒也不是为了我,这会儿偷瞄着瞧我,茗茶不说话。

我感觉好大的压力。

“是......是有些不舒服。”我扯谎时嘴巴打结,皇后一听笑了。

太后到底没为难我,她是一等一的温柔之人,先帝在时便是贤妃。

“皇帝年轻,难免冲动,你心里出点小毛病,他不为难你,却要为难下面的人,阖宫上下,为你们的一点小脾气,弄得是人心惶惶,庆贵人,你自己掂量着,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
我倒成了远近闻名的妒妇?

今日我侍寝,我自己找李君阔说要侍寝的。

他当夜踏月而来,拉着我的手,指间都有汗。

“你闹什么?”我问,眼圈发烫,有些恼。

“不闹一下,你怎知朕的心意。”

我头发披散着,他顺着脑袋直抚到腰,抱住便不放了。

“小橘儿,朕是皇帝,但我是你夫君。”

一字一句,比千金重。

大选的事定了下来。

我升了嫔,没有缘由,太后抬的,说我贤惠懂事。

我撇撇嘴,剥着橘子问父母进京的事。

还好,有事能分一下我的注意。

父母甫一进京,那头的消息就插着翅膀飞到我耳边,与此同时,宫里紧锣密鼓地张罗起选秀的事,总见到宫女太监来回忙不迭地走。

好似过节

反而是我们几个休戚相关的妃嫔,跟没事人儿一样聚在一起打牌九。

她们打,我看着。

我在家和兄长父亲玩过,也算是牌桌上长大的,听秦常在说得了新奇玩意分享,还以为是什么,结果......

我玩剩下的。

我跃跃欲试,却被宸妃一胳膊推开,坐在了边上的软凳上。

“小孩子家家的,玩这个做什么。”

她说话尾音总扬起来,好像准备随时给我一嘴巴,我顿时嗫嚅着闷躲到皇后身边,找个靠山。

“庆妹妹也有十七了,哪儿还小。”洛答应心直口快,最不怵宸妃,“您啊,也就是自己想打,没人敢抢您的位置。”

宸妃的眼梢瞬间扬起,把洛答应瞪到,若是她手里有根棍子早就抽在洛答应身上了,但到底宫里待了这么多年,再嶙峋的性子也被磨得圆滑了些,所以她只能用细长的指甲在洛答应的额角戳出个圆点。

“本宫想玩?本宫想玩还凑不齐这一桌人,用得着跟橘丫头争?”

洛答应笑着讨饶,黏糊糊的:“好姐姐,妹妹嘴快瞎说的,您哪儿稀罕这些,也就我心里当成宝贝,跟秦姐姐钻研学问似的钻研半天。”

她又是倒水,又是喂糕点,扮了回伏低做小的丑角,才把宸妃的笑脸给拧回来。

而我跟秦常在坐在一起,就看她们闹,我俩是本家,她性子恬静,我们亲厚些。

这场牌还没打,因为皇后被选秀的事绊住脚,还在前厅处理。

午间窗外是蝉鸣,屋内宫女轻柔地扇着冰,果香氤氲在空气里,女儿家的娇俏笑声,桌椅的碰撞声......

一切都是那么地舒服安静,让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小县城书房里的一个午后。

我和母亲说,若是有许多姐妹相伴,热热闹闹地每天打闹就好了。

一语成谶,如今这日子,好得让我感觉不真实,好得像易碎的琉璃,想到这,一时间我眼眶发烫。

“妹妹,你哪儿不舒服吗?”

我的一点点异样逃不过秦常在的眼睛,她凑到我耳边,小声关切着。

“你若是想打,我......”

正在这时,她顺着我的视线望向窗外,是礼部派来的太监在风风火火地走动,她顿时沉默了,显然会错了意思。

秦常在像过来人般,老气纵横地拍拍我:“男子三妻四妾已是常事,何况皇帝呢,我看皇上太后都是看重你的,你也不必太过伤心。”

想来,我善妒的名声在宫里传得很是响亮。

不枉李君阔说的那句话:“小橘儿小小的人养了颗小小的心。”

我也没解释,解释不清这突如其来的伤感,我便将错就错,笑着摆摆手:“眼睛睁久了,刮着疼。”

“本宫知道了,你去让人告诉母亲,看好那丫头,不许......”

过了很久,皇后才走进来,还在和身边的宫女叮嘱什么,神色严厉还有点无奈。

皇后见我坐在边上,又眼巴巴的样子,招招手让我坐上她的位置,自己坐在边上看我打。

“本宫没玩过,看着你们玩就好。”

她淡淡道,轻飘飘地对我说:“玩吧,输了算本宫的。”

“!!!”

我两眼放光,那我可大胆玩花活了!

一个下午就荒废在打牌九上了。

皇帝来时,我正财迷般数金叶子,下座的三个姐姐,脸都输绿了,而皇后早就支着脑袋在软榻上眯了几觉。

她夜里总是睡不着,眼底的乌青若没有遮掩,浓重得吓人,可一到早上就容光焕发,井井有条地开始处理后宫中事,似乎不需要休息。

如今睡这几刻,仿佛偷来的光阴。

李君阔拂过我的后脑勺,见我坐皇后的位置,批评中带点宠溺:“没规矩。”

他来并不是为找我,而是与皇后有事商谈,他让我在外面等着,晚上陪我用晚膳。

我等着,总觉得心口突突转动。

等他与皇后一齐出来时,皇后带着一丝愧疚地觑了我一眼。

我有点慌。

温瑾给我带了两个消息。

各家秀女一日前已入住储秀阁,今年的秀女里最受瞩目的便是皇后的嫡亲妹妹,安庆郡主叶易微。

叶家三代官拜丞相,世袭定国公的爵位,其祖父迎娶了先帝长姐,夫妻和睦但子嗣稀薄,一脉单传,公主万分宠爱,每次进宫都带着,先帝与定国公一同长大,情同兄弟,加之先帝幼年体弱,药石难医,请民间一巫医医治,说要亲人之血为药引,定国公主动请愿,做了先帝十余年的血引子,先帝深受感动,叶家更是荣宠不断,可谓是当今第一大家族。

但定国公膝下无子,纵使得子也未有活过两岁的,传闻是因为定国公做了药引,坏了自身运势,用叶家的命给先帝续命,先帝感动之余深感愧疚,叶家两位嫡女出生时便破格封为郡主,常伴君侧,千娇百宠,风光无限,就是先帝自己的公主也比不过的。

皇后叶易情的姻缘从她出生开始就被指定为当朝太子,无论谁是太子,她都是皇后,因此自幼就是按照皇后的礼仪规矩教导的。

而安庆郡主叶易微则自由惯了,视皇宫如自家后院,来去自如,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。

如今叶家两个女儿都进了天子后院。

温瑾说,叶易微进宫时便浩浩荡荡,带了四个婢女,未进储秀阁而是直接住进了太后宫中,下午便破格进了御书房。

皇后并未管教。

我听罢,脸上出现了没见识的惊诧,原来还有人可以这样进宫?

但更让我诧异的是,李君阔怎么会让她随便进入御书房?

他在御书房批奏折时最不爱别人打扰,即便是我,也是在他通传召见时才会去,平日里贸然不会去。

或许是我有一瞬间的失落写在了脸上,温瑾俯身拍拍我的后背,安慰道:“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谊。”

我勉强笑了笑。

还好,第二个消息是个好消息。

父母兄长进京了,二哥参加武举,一身蛮力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。

而李君阔上午接到消息后,不仅给家里拨了赏赐,更给大哥安排了官职。

一人得道鸡犬升天。

如今宫里旧人里我最风光,新人里......无限春光。

粥多僧少。

偌大的后宫,妃嫔都四散住着,没有皇帝光临的深宫,少了肢体的相拥,琳琅满屋也显得冷清。

如果李君阔没有来找我,我便会在宫里到处逛,去各宫串门。

以前不敢,现在宠壮怂人胆,加上父母都来到了身边,更骤觉圆满,走哪儿都腰板挺直。

人家也说,宠妃就是不一样啊,你看庆贵人就步步生风,不然怎么说龙气养人呢。

我听了后面红耳赤,臊得慌。

这事儿我后来跟李君阔说,躺在他怀里,挂在他脖子上,说完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咬了一口,留下一圈粉红的牙印,两颗虎牙的小尖尖格外明显。

李君阔看着金贵,实则皮糙肉厚的,哼都不哼一声,还捏着我下巴,用拇指玩我的虎牙,好像在逗狗,企图把我虎牙磨平了。

我被迫昂着头,一脸嗔怪。

“干什么呀。”我说话含糊不清。

他仔细瞧我,笑说:“看看龙气有多养人,把人养得伶牙俐齿。”

总是打趣我,把我当成个傻子。

“太后说,你昨儿去请安时冒冒失失地走路,把宸妃都撞了,要不是宸妃扶住你,你要整个人磕到门框上?”李君阔终于不再玩那颗千疮百孔的牙,转而把我按在他胸口,听他的心跳声,十分有力,“这可不是走路带风?那些小宫女说错了?”

我哼哧哼哧地不说话。

“小心点,真摔着可怎么办。”李君阔话里倒没有责怪,只是有点怅然,“两日后大选,宫里必然会多些新人,撞了宸妃她会扶你,若是撞了不扶你的人,该如何?若是她们不扶你,还要推你一把,又该如何?”

“为什么要推我?”

“因为龙气养你,就没法均沾地养他们。”

这话说得,我舔舔唇,吃力地仰头也只能看到他的喉结,感受到李君阔搂住我的胳膊愈发用力,以至于失去了耳鬓厮磨的温柔。

他好像很害怕失去我。

“朕想看到你好好长大的样子。”

好好长大。

长大与好好长大是不同的,只要活着,人就会长大,但是好好长大是如何地长大?

我不懂,但也没问,像过往一样一股脑傻笑着答应,重重地点头,鼻尖蹭过他腰腹上的沟壑。

李君阔呼出一口气,说痒。

那天是火热的,收不住头一般,我们都有点后怕。

其实我应该是理解的,因为李君阔是皇帝,皇帝掌管天下事就会顾不到我,他若是全心顾我,那就要对天下做出舍弃。

这后宫之中,能保护我的也只有我自己。

他想要我好好长大,不想我摸爬滚打地长大,最后长成一个让他陌生让我自己都陌生的样子。

知晓他的心意,我说不感动也很假。

跟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,两日后我佯装不在意地路过了储秀宫。

秀女们正鱼贯而出,在姑姑的带领下去面圣,我只是个嫔,没法参与大选。

看着眼前的小姐们,面容比花娇嫩,或娇笑自信,或惴惴不安地捏着衣角,各色的新衣裳垂挂在身上,遮住玲珑身材,没有人敢对今日不上心,穿戴出最好的服饰,涂抹最精致的妆容,拿出最得体的姿态,等待检阅与挑选。

我遥遥望向她们,她们也偷偷觎向我。

今日太阳毒辣,我站在屋檐下,身后跟着长长的宫人仪仗队,温瑾为我撑伞,小宫女在一旁轻柔地用团扇扇风,宫制的服饰奢华却不繁琐,与那群晒红了脸的秀女相比,我实在好整以暇。

她们看向我,眼神中有清晰可见的艳羡,又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。

我与她们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,比时间还厚的屏障。

我蓦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,三年过去了啊......

进宫以来我觉得自己毫无变化,但是......

原来我在好好长大。

这束束目光中,一个最扎人。

“最前面的那个秀女是谁?”我颔首。

“是安庆郡主。”怕我忘了,温瑾补充,“她是定国公家的二小姐,皇后娘娘的亲妹妹。”

我讷讷地哦了一声。

似乎有人有意使然,这些天我从未在宫里见过这位阖宫上下闻名的安庆郡主。

大队人缓缓远离我的视线,连同郡主火炬般灼人的目光。

“她好像很讨厌我。”我低声说,只有温瑾听见,“和皇后娘娘很不一样。”

“皇后娘娘自小在太后宫里长大,安庆郡主在定国公府里长大。”温瑾解释,“皇后娘娘与郡主并不算多熟稔。”

“不是说安庆郡主常常入宫......”我顿住,恍然大悟,“原来不是来见皇后娘娘的......”

那我似乎懂了她为何不待见我。

最终只有三名秀女成功入宫。

比起我那次十几个入选的盛大场面,这次的选秀结果只能用朴素来形容。

安庆郡主叶易微,入选自不用说,被封芳贵人,加上家世,比我尊贵不止一点点,现入主景仁宫,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,礼物赏赐便像流水涌入,那些个金银玉器琳琅满目,她不屑地瞥了一眼,连谢也谢得不诚心。

当然这是听送礼的小宫女嚼舌根的。

毕竟所有人都礼数性地送礼,我不送,准是显得小性子,小家子气。

于是我把皇帝给的一块玉珊瑚加上些布料首饰,一股脑都托人送去。

反正我也用不着。

“芳贵人好大的排场,说了句放那儿吧,给咱们指了个角落,眼都没抬,出门时奴婢还听到她嫌弃咱们的玉珊瑚俗气,嫌咱们衣料子过时。”

这宫女嘴快又碎,我平时不管束她们,兼我自己年纪小,她们并不怵我,口无遮拦惯了。

今时不同往日,我看向温瑾,温瑾轻轻瞥了那宫女一眼。

“人后莫弄是非。”她不咸不淡道,把人打发走了。

叶易微珠玉在前,剩余两位进宫的秀女,就难免被忽视些。

一位舒答应,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女,年十七,小家碧玉,有一对梨涡,笑起来很甜,听说他庶兄从商,富得流油,别人进宫带贴身物什,她带了成箱的金子,别人要讨赏赐,她给各宫的妃嫔送金子,谁看了不说声大气。

可惜,她所住的翊坤宫主位是宸妃,是个直爽率性之人,不爱财,反而讨厌这种一见面就送钱讨好的行为行当,算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。

一位刘侍选,这位就有的说头了。

“刘侍选不仅眼睛像您,就连出身也与您相似。”

一个知道内情的小太监偷摸告诉我,当时大选,他在边上当差,好多八卦都是她告诉我的。

“直勾勾盯着皇上,皇上一晃神,本来要让她撂牌子,但太后娘娘见皇上愣着,以为他喜欢,就给她赐了花,皇上哪儿好拂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,只能答应了,闹得之后的几轮皇上都没心思选了。要奴才说,她这条件本是入不了宫的,全靠那双眼睛,沾了您的福。”

“有多像?”我好奇,当年我入宫,李君阔也说我眼睛大,“很像吗?”

“一般像,当然没您的水灵。”

这太监笑得一脸谄媚,一听就不是真话。

于是我决定自己去看看。

刘侍选的住所叫落璎阁,名字美,却是个邪门的地方。

那里背靠冷宫,与其只有一墙之隔。

先帝许多不受宠的、小产的、害人终害己的妃子曾在那里郁郁而终,传闻那些妃子里有冤屈而死者,冤魂半夜啼哭,鸡鸣不止,还有个打扫的小宫女进去两天,便在宫院里一棵大树上自缢了。

这么来看,它比冷宫更可怖,里头的床榻桌椅不是一般的“简朴”。

属于一比一还原冷宫,冷宫之外的单人间。

李君阔继位以来,没给任何妃嫔扔到这儿。

刘侍选是头一位。

可想而知,周围的宫人会怎么看待她的前途。

“这个刘侍选,咱皇上本来就不愿意选进来,一进宫就被扔到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,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啊。”

刘侍选坐在屋内,两个宫女聚在廊上,嗑瓜子闲聊,丝毫不顾及这些嚼舌根子会不会被里头的主子听见。

不受宠的妃子,没有未来的妃子,连最底层的婢女都不如。

“阖宫上下谁不是礼来礼往,只有咱落璎阁,比隆冬还寒,别说外头钱财进不来,就里头那位......”想到什么,另一个小宫女嗤了一声,白眼快翻上天,“兜里怕是比我干净。”

她以前在宸妃宫里干过,那可是肥差,无疑助长了她许多气焰。

宫女叹一口气:“要是我没手滑,把宸妃娘娘的剑磕地上,怎么会沦落到这儿伺候她。”

“可怜咱们,跟着来这儿受苦。”旁边的人用胳膊杵了杵她,“那些传闻......你听过吧,我一进门就觉得浑身发冷,邪乎得很。”

他们说得旁若无人,我站门口,略显尴尬。

这宫真小,婢子还没前去通传,先把里头的龃龉听个遍。

“咱先走?”

我想下次来也一样,不必紧着人家落魄的时候去踩一脚。

然而,我这声势浩大的一群人,来容易,走就不那么方便了,后头一个小太监没站稳,给宫门碰出一条缝。

里面的两个宫女本来就在谈论鬼神,门被推开,顿觉阴风阵阵,起身呵道:“门口谁啊!”

我挺直腰板,拨了拨鬓边的垂落珠穗。

身后一群人也站得笔挺。

就很气势汹汹,宠妃的牌面大伙儿拿捏得极其到位。

温瑾扬声答道:“庆嫔娘娘来探望你家小主。”

里头的人声顿时弱了,门被小太监推开,三张脸尽显谄媚。

我很讨厌这种嘴脸,偏偏宫里许多人都喜欢摆出这个样子,把自己摆得很低,企图以其在缝隙中讨得活路,这是生存之道,我无权责怪。

只是不喜欢罢了,或许是野惯了,我身上有些京城贵女没有的率性与大胆。

即便是对着皇帝,我也是毫无保留的。

也确实,凭借着格外偏爱,几年来,这种本性没被磨灭。

所以我偶尔会和皇后谈心,是我单方面的絮叨,说道些看不惯的事。

皇后就会停止翻手上的书,静静地望着我,说:“你已经占尽了许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机缘,所以不能看不起任何努力活着的人,你眼中的温床或许是他们的苦海。”

皇后是我的良师益友。

今天,我看到了一个一脚踏进苦海的人。

刘侍选身子伏得很低,请安的姿势显得十分卑微。

“参见庆嫔娘娘。”

我让她起身,她一直侧着头不与我直视,应当是听过那些闲言碎语,怕我是来兴师问罪的。

我可是妒妇一个。

我可没空手来,带了些薄礼。

加上我和善,宫里人都说我和善又面善,刘侍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看向我。

我很吃惊。

她很像我,但我年纪比她小,或许该说我像她?

她眼睛如我一般形状,只是瞳孔颜色要深了许多,增了些许锐利和深邃,而她的五官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,但我的鼻尖要圆翘小巧点,她鼻梁更耸,五官看着大。

最不一样的,是嘴唇了,我上唇薄下唇厚,唇峰更明显,而她,是薄情冷性的薄唇。

这让她不笑时难免流露出一丝刻薄的苦相。

而我......像地主家的傻姑娘。

我在看她,她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我,黑沉的眼睛让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
她突然笑了:“原来我和娘娘真的很像。”

她像是长大了的我。

我和刘侍选坐在软垫上,那软垫很像我幼时家里的棉垫,有点粗糙,却让我回忆起母亲兄长,尤其是刘侍选身上的布料,我进宫时好像也穿了这一身,但与她荷叶青色不同,我是浅湖蓝的。

闲聊中,我还得知我们父亲都是县官,甚至管辖的地方只相距不过二十里。

巧,太巧了。

我吃惊得一时间没顾暇礼数,眼睛瞪圆,半张着嘴。

还好温瑾轻咳提醒我,我才回神,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。

每次我不好意思,都会挠鼻尖,然后眼尾余光扫身边的人,像个偷腥的小老鼠,或许是俏皮可爱的,李君阔见我这样,总会捏我的脸,拉成一张饼。

我再抬起头,发现刘侍选正看着我。

那神情十分专注,又若有所思。

“如果我早些进宫......”

她的话没有说下去,因为门口的洪亮的传唤声打断了他。

“娘娘、小主,皇上来了。”

皇上来了!

平地一声惊雷,炸得落璎阁闪出慌忙的火光,零散几个宫人跟着动作起来。

刘侍选从未这么近见过皇帝,露出了浓重的惶恐,仿佛是用了毕生所学行了个格外标准的礼。

我被这种情绪感染,差点给李君阔磕一个。

李君阔在外头总是摆出不苟言笑的君王架子,冷气冻到眉梢,然而见我膝盖骤软的样子,也没忍住闷闷地咳嗽一声。

我抬眉,他似笑非笑地瞅着我。

怕什么呢。

那眼睛仿佛在说话。

我又揉了揉鼻尖,觉得自己有点现眼。

可转念想,我拜得这么端庄郑重,他凭啥还笑话我,瞬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。

佯装凶悍地瞪了他一眼。

皇帝没有让起身,所有人都耸起脖子低头,只有我,我和他旁若无人地进行眼神的交锋。

“都起来吧。”李君阔沉声道。

他拉起我的手,我顺势站到他身边。

“平白来这儿干什么。”他问,低头凑近我轻声问,“让朕一顿好找。”

“找我做什么,太后娘娘不是找你吗?”

大选一事虽然由太后、皇后一手操办,但皇帝作为主角总不能一点不过问,比如当下最重要的,需要他切身参与的事,三日后谁第一个侍寝,这事儿,大家还是尊重皇帝的意见的。

“落璎阁外头埋的陈年老醋,谁给启封了,都往朕鼻子里钻。”他揽着我,指腹安抚一般地摩挲着我腰间的软肉。

不偏不倚,碰着痒痒肉,我差点没惊叫跳起来。

然而三年的深宫修习还是初见成效,我一咬牙,敛眉垂首,把自己绷成一块石头。

李君阔见我这样,笃定我是吃醋了,低低地啧了啧。

我暗暗骂他,这个人确实有点脑疾。

我哪儿那么多心肠去吃这些醋!

可是人前得给他面子,唉,好气!

“皇上。”

正在我们之间风云诡谲较劲的时候,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们。

这怎么搞的,给忘了,还在人刘侍选的地盘上,我们白白把人冷落了,更遑论还悄悄谈起侍寝一事,就好像科考考官在考生面前出卷,透题透到家了。

她一出声,屋里头那些假装自己是空气的宫人们又活泛起来,眼睛直溜溜地瞟过去。

要是她能在皇帝面前露一回脸,就算第一个侍寝的不是她,到底没被人真抛之脑后。

未来还有着落!

我仿佛也能猜出周围人的心思,跟着眼皮一跳。

或许刘侍选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,只见她娇滴滴喊完,又搅着手帕无措起来,两腮绯红漫过耳朵,别有一番可爱。

这是新人最可爱的点了吧?

我后来会估摸出结论,少女的娇羞恰到好处,未经污染的灵魂像含苞待放的花,满怀期待与憧憬的样子,在这深宫里,总是可爱的,无论那个人结局如何。

而老人进宫久了,从容一分,习惯一分,麻木一分,虚伪一分,爱恨交织一分,把花苞碾落了,清水染浊了,就失去了最开始得天独厚的优势。

所以男人喜新厌旧,大约是可以理解的。

刘侍选说完,又低头摸了摸鼻尖,用余光从眼尾觎向李君阔。

低首偏脸的角度,下颌没那么分明,钝一点。

更像我。

她在学我,只消相处的半炷香时间,就把我这个习惯的动作学了个七八。

我心里不是滋味儿,像儿时上私塾,隔壁二妞抄我作业,还赢过我得了先生的赞许。

那时,我被气得在家里撕书打滚,说再也不上学了,娘就抱着我,说那先生有眼无珠,真学问永远是真学问!

刘侍选一看是有所准备了,我摸鼻子,那是怎么舒服怎么来,她......仿若能精准地把握住自己的脸哪一寸最为动人,于是落在我的眼里。

像我,但又有几分成熟的美。

那种被人冒名顶替的烦躁感包裹住我,我一个平和的人也感觉到一丝愠怒,还有点慌张,如同没有温习功课却被先生点名回答问题,戒尺就悬在脑袋上方。

真学问永远是真学问。

我有点担心,昂头看向李君阔。

“嗯。”李君阔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,皱了下眉,回答得十分敷衍,甚至没有等刘侍选再开口,便拉着我往外走,“你好好待着,没事别出去。”

撂下一句话,像五指山压住猴王,金口一开便是禁令。

我被牵住手往外走,还是没忍住小心眼:“你看到刘侍选了吗?”

“看到了。”他漫不经心。

“她像我吗?”

“像长坏了果子,不像你。”

“......”我沉默片刻,“所以我是果子?”

“你是小橘儿。”

橘儿也是果子,他嘴里没有好话!

还不等我发火,他又说:“以后没什么事儿就别去落璎阁,不吉利。”

不吉利?这可不像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。

“我可不信那些。”我眉飞色舞,表现得很大胆,还嘲笑着身边的人,“你还信这个?”

“不信。”李君阔不信鬼神,他说过,“但也怕是真的让你沾染上。”

“哦。”我憋笑,捡了个闲话找事,“你刚才捏到我痒痒肉了!”

“哪儿啊?回去我给你揉揉。”

“......”

两日后,芳贵人第一个侍寝。

有宫人传闻,芳贵人被抬进去,自己个儿睡了半宿又被抬回去了,皇上在养心殿批了一夜奏折。

边疆的司徒将军闲来无事,把给皇帝的奏折当日记写,废话一大堆,从前皇帝只回一句“知道了”或者是“已阅”,那天或许是真的没事儿干,李君阔回了长长一封日记,还写了一首赞扬戍边将士们的诗。

一时成为美谈。

李君阔本人极力否认,他说那是中午批的奏折。

第三日夜里,李君阔就在我床边,与我一起赏析了他的日记和诗歌,说昨天夜里的他仿佛被文曲星砸中了脑袋。

把我逗得前倒后仰。

但芳贵人那里就没这么好过了,她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,毕竟没人敢惹她,当面嚼舌根,背后传小话的,都被她挨个处理了。

皇后娘娘见她这般行事,赶忙跟她彻夜长谈。

但是后来一个月过去,同进宫的两个秀女都没有被临幸,芳贵人的笑话也就不再是笑话了。

与此同时,月末还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
落璎阁闹鬼了!

“出了什么事,刘侍选你好好说说。”

晨起,妃嫔们齐聚皇后娘娘寝宫,刘侍选惨白一张脸坐在末位,脖颈处裹上一圈白纱,阴恻恻地洇出血色。

我坐在皇后下首,伸头探脑地去瞅。

闹鬼?这事儿我还是早上听温瑾谈起的。

说来已经闹了好几天,只是这次刘侍选受伤,小宫女哭着嚷着去找太医,惊动了为太后拿药的宫女,事情传到了太后耳朵里,闹鬼一事才正式被重视起来。

我大为震撼,听她们聊细节,早上都多饮了两碗粥。

原是之前一个宫女贪玩,在落璎阁院里的树下掘出几根森森白骨,宫女被吓得高烧不退,糊涂之际,总说这宫里到处是冤魂,梁上有,树上也吊着,侍选的床榻上更卧着许多。

落璎阁人心惶惶,说这处宫殿早就成了鬼宅,如今生人住进来,触怒了怨灵。

宫里古怪的传说不少,外界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小宫女的一面之词。

而后落璎阁里的人接连说自己见过什么白衣飞影,又有人说在衣橱里见到血书和断头,疯疯癫癫的,刘侍选被吓得紧跟着病倒。

她们人微言轻,太医匆匆过来开了一帖药,没多过问。

直到昨天,恶灵伤人了。

深夜,落璎阁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,刘侍选跌跌撞撞跑出寝宫,说有灰色的雾以手为刃划伤了她的脖子,想要在梦中杀了她。

宫女一看,被她血淋淋的样子吓晕了。

这不,皇后被太后责令来处理这事。

“皇后娘娘。”刘侍选梨花带雨,“落璎阁嫔妾真的住不得了,那里头......那里头的脏东西要嫔妾的命啊!”

四下哗然,秦答应当场为大家念了段佛,洛常在吃惊于她连佛经也会,悄悄让她在自己耳边多念一遍驱邪。

舒答应财大气粗,把手上一串看着就昂贵光亮的佛珠递给刘侍选,说这是高僧开过光的,十个厉鬼都能降住,堪比小如来。

芳贵人和宸妃属于不屑一顾的那类人,芳贵人嗤笑一声,阴阳怪气道:“有怨魂又怎样,你刘侍选跟他们无冤无仇,寻仇也寻不到你身上,再说是不是鬼还有待商榷呢。”她朝向皇后,“对吧,姐姐。”

对个棒槌。

皇后面露难色,显然对她妹子这话不赞同,她是皇后,总不能跟着打压受伤的刘侍选。

她就没回答,只安抚刘侍选:“落璎阁自然是不会让你再住了,本宫会再为你另安排住所,宝华殿的法师不日也会去落璎阁做法事,无冤无仇,再凶的东西也伤不到你。”

芳贵人自己嘀嘀咕咕好像又不高兴了。

我就那么看她一眼,还被连带着给了一眼刀,这尊大佛对我意见可太大了,从进宫来就与我不对付,如果不是皇后让我别跟她那从小被惯坏的妹子起冲突,以我现在的脾气,左右要跟她比画比画!

上次打牌九,我都没发挥全力赢她!

不然她今天来头上的珠翠都得在我房里搁着!

真讨厌!我皱皱鼻子,也哼了一声扭头看宸妃。

宸妃坐我对面,昨天皇帝去了她寝宫,她好像没睡好,半阖眼眸跟菩萨一样坐着,我杵了杵她胳膊,问她对这事儿的看法。

宸妃掀起一点眼皮,乜了抽泣着跟舒答应来回推拉的刘侍选,很不屑地嗤了一声,因为困倦,声音里透出烦躁:“那鬼来都来了,一爪子怎么没给她抓死?”

我:“......”

看出我表情的一言难尽般,宸妃问:“你不会信她的鬼话?”

我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已经像个无药可救的傻子了,故作老成道:“我不信!我早就看出来不对劲。”

“......”宸妃,“呵。”

“信就信呗,本宫也不会笑你。”她跟我低语分析,“新进宫的三个人,叶易微背后有皇后,舒兰音(舒答应)手上有钱,他刘施睇手上碎银没几两,身后家族还等着她扶持,就这样在宫里浑浑噩噩过几个月,等冬天一来,没被宫里人欺负死就要被冻死,她不搏一搏,凄凄等死吗,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傻?”

不知道为什么又骂到了我头上。

那我才入宫的时候太小了不懂嘛!人家不给我炭怎么办?我还能去明抢?

“你说鬼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她房间里,手都伸到她脖子上了,就为了留一道连个疤都不一定会留下的伤口?那是什么鬼?活菩萨也不为过。”宸妃扶额,“本宫父兄上阵杀敌,刀下亡魂不计其数,就连我那妹妹......”她顿了顿,“要是真的信鬼魂索命,那将军府早就阴气滔天了。”

女中豪杰,至尊强者!

我万分佩服,跟她嘀嘀咕咕分享小时候的经历:“我以前在家,见过打仗回来的将士......”

宸妃静静听着,面上露出几分宁静和我后来回忆才察觉出的怅惘。

“我那妹子,从小就在西北的黄沙中长大,她寄书信给我时也如你这般,讲起故事前言不搭后语,没甚逻辑。”她浅浅笑道,“你若认识她,一定会很喜欢她。”

宸妃有妹妹?

我愣了愣。

“娘娘,太后身边的柴姑姑来了。”这时候,皇后的宫女对皇后说道。

皇后点点头,抬手让我们下面这些嗑瓜子闲聊的人都静一静,要聊的接下来自己找地方聊,意思是她要干正事了。

按道理说,我们都得走。

叶易微屁股抬也不抬,比老太君还稳重,坐在那儿也要掺和太后与皇后的事,我回头看,皇后眉头皱了几次,叶易微置若罔闻,揽住柴姑姑的胳膊就往里去了。

人家这背景,谁看了不服气。

“就烦她事儿事儿的一天天。”宸妃跟我一块走,旁边还有秦答应和洛常在聊佛法,一会儿我们准备去听戏,等法师们进来,宫里一惊一乍肯定不得安宁。

“你要是说上话,让皇上没事不用来本宫这儿。”宸妃打哈欠,“他睡起来不顾及旁人,占好大的地方,挤得人睡不踏实,踹也不好踹。”

我一整个尴尬,仿若撞入别人的闺房中秘事。

因为宸妃、洛常在、秦答应都是宫里老人,比我更早进宫,我总觉得自己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在她们被翻牌子时吃醋。

更何况她们待我好,也从未与我有隔阂,我更是无法对她们生出怨怼。

即便放在普通的富庶人家,三妻四妾也是有的,妻妾能保持良好的关系已算难得,更何况是宫里,李君阔待我不一般,但我也不敢奢求......

奢求太多。

但李君阔也跟我说过这个事,他说,宫里捧高踩低的事常有,那些妃嫔早早跟他进宫,一些体面也不能落下。

“我......我说什么呀。”我羞红了脸,声音弱如蚁哼,“他他,他又没挤着我。”

“那你们怎么睡?”

宸妃耳朵尖,听到后随口一问,石破天惊,洛、秦二人也停下话头,跟着有点古怪,除了宸妃,大家都有种在菩萨面前跳艳舞的荒唐感。

这这这......聊什么呢?

“就......就......就......”我磕磕巴巴说不出话。

宸妃后知后觉,啧了一声,吊梢眉轻蔑地瞥了我们一眼:“出息,多大的事儿......”随后也没问,招呼我们快点走,“今个儿不听哭哭啼啼的戏,听点欢腾热闹的。”

我看着她矜贵又挺拔的背影,恍然记起李君阔随口说的话。

“若宸妃为男子,朕定是愿意与他结拜为兄弟的。”

兄弟睡一起怎么了?

那不是谁有本事谁睡大床嘛!

我想想宸妃有时爱调戏我,竟然生出给李君阔戴了顶绿帽子的感觉,怪哉!

刘侍选受伤,因是怪力乱神之事,调查下来也没发现人为痕迹,皇帝、太后、皇后稍加安抚也就揭过去了。

唯一受到牵连的竟然是我?

太后指名道姓,让刘侍选住到了我的偏殿。

“庆嫔那里龙气重,什么脏东西都能压一压。”这是太后的原话。

于是刘侍选马不停蹄地搬了进来,速度之快我差点以为她半个月前就开始收拾细软。

其实太后什么意思,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,把两个长相相仿的放一起,这招数实在恶心人,皇后去劝过,没有用,还被太后骂了一顿,说凭什么我那么大个宫殿住不了第二个人,要不要她这个太后去赔个罪,再给我破格升个妃。

皇后出来时脸色都不好了,回去找太医开了半个月的安神汤,得好好补一补。

我日常去找皇后消磨时光,皇后贴心地递给我一包,说我以后指不定用得上。

我:“......别吧......别用上吧。”

这事儿定下来,我也没什么好说的,左右多个人,生活也会没那么枯燥?我遣人偷偷带过话本进宫,那里头宅斗之精彩让我瞠目结舌,想来如今也是要交作业了。

我惴惴不安,摩拳擦掌,连跟着宸妃她们隔三岔五来遛一圈,企图看我们扯头花。

偏偏刘侍选很安分,我每天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,生活竟然没有一丝不同。

宸妃表示,你们真没意思,要不要本宫去挑一挑舒兰音的毛病教教你怎么找茬?

我:“怎么会有人专教人干坏事呢?!”

平静被李君阔的到来打破。

边陲发生战事,李君阔月余未踏入后宫,我虽时常见他,也是在御书房研墨陪伴,如今将士人选皆安排妥当,他空下来,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。

中午,李君阔来用膳。

一进殿门,我还没迎上去,就看到刘侍选穿着与我颜色花纹相仿的衣饰,不远不近在桃树下向李君阔行礼。

落英缤纷,这是转凉时有的美感。

我身体僵直片刻,连行礼都比她落后了许多,一声“逸郎”卡在嗓子里,如鲠在喉。

真奇怪,舒答应与宸妃住在一个寝殿,也会有这种吃闷亏的感觉吗?

“哦,你搬来了。”李君阔神情淡淡地,从她衣服上扫过,“你穿湖蓝,不好看,尚衣局选的料子不好,谁选的去领罚。”

刘侍选怔住,细看手上微微发颤,她脖子上的白飘巾还在风中轻盈打转。

“皇、皇......”

“回去吧,找些正经门道。”

我看她尴尬,很坏心眼地觉得爽,爽完又心虚,唉,如今我真是小家子气过分了!

我一边爽一边自我唾弃。

李君阔与我并肩入屋,午膳大部分是我宫里的小厨房做的,其中一道烧鸭,是我跟洛常在学的,甜口还加了点淡淡的药材香。

好吃又健康。

可惜我在厨艺上没有天赋,洛常在教我一下午,差点把砧板给劈成两半,她斥责我妄为女子!

我哭唧唧。

“可有开心点?”入座,李君阔问,他的眼里没了刚才的锐利,柔和得像一块璞玉,落在温水的润养中,“怎么?委屈到不要与朕说话了?”

“哪儿有!”我嘟囔,“逸郎把人给小瞧了!”

“那为何站门口门神似的给我脸色看?”他笑问,“若我没回答好,岂不是连进门用午膳的机会都没有了?”

我给他夹了一筷子烧鹅:“不让你进门,转个身旁边也有午膳,还能饿着你?”

越说越酸,我狂扒一口饭。

李君阔吃吃笑起来,桌下,他的靴子轻轻刮过我的脚背,痒痒的。

“小女子......”他慨叹完,把烧鹅放入口中,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顿了下。

“好吃吗?我和洛姐姐学的。”我紧张不已。

“......”他囫囵吞下烧鹅,含糊不清回道,“各有千秋。”

片刻后,他惘然:“好久没吃洛常在做的菜了......不知她下厨风格是否发生了些变化。”

我:“......”

总觉得他话里有话。

我和刘侍选之间不堪一击的平静并不能持续多少时日。

她从神态到肢体动作,最后到生活习惯都一点点在变成第二个我,昨日我们一同去皇后宫里请安,行礼的姿态角度竟然分毫不差。

饶是我性子好,被人这样模仿,也是不痛快的。

更不痛快的是芳贵人。

两个人之间也有龃龉那可有的说,刘侍选体态像我,皇帝能分得清,一些小太监不留神就看错了,前几日,刘侍选给皇帝送吃食,小太监一不留神给放了进去,又阻止了欲要进御书房的芳贵人,两个人没撞见还好,偏偏芳贵人转身还没走几步,就瞅见刘侍选含羞带怯地走出来。

叶易微可是贵女出身,她唯一服的也就是自己的姐姐,平日里见刘侍选,下巴颏能挂树杈上。

这回却被比下去了,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。

“狐媚胚子,东施效颦。”叶易微冷笑,声音可一点没收敛,周围人全听见了。

我眼见着刘侍选僵直一瞬,又恍若没听见地继续往回走。

刘侍选是东施,那我岂不就是西施,西施可是大美人......我思维发散,啧了一声,还挺乐。

叶易微耳尖耸动,对我翻着白眼:“你倒是上赶着给自己脸上贴金。”

“贴不贴金也跟你没关系,自诩国色天香也没见一个月侍寝一次。”宸妃冷嘲热讽,就见不惯宫里还有人比她矜骄,她底气也足,毕竟是个妃。

“你!”叶易微气急。

“放肆!你敢指本宫!”宸妃端起架子,斜睨过去,好像马上就要扬起鞭子甩在人脸上,“就是皇后站这,本宫让你跪你也得软着膝盖受着!这是紫禁城可不是你那国公府!”

两边僵持,我一双手抬起来又放下又抬起来。

这两个人干柴碰上烈火,谁掺和谁被烧啊。

“芳贵人给宸妃赔不是,在本宫这儿吵吵嚷嚷成什么规矩。”皇后及时出来,她精神好了点又出来平事,我立刻找到保护伞,占据最佳观众席位。

一句定乾坤,她对我招招手,让我跟她进去,留叶易微和宸妃大眼瞪小眼。

皇后扶额:“今天你也看见了,刘侍选铁了心要学你。”

我坐在皇后宫里,你一片我一片地剥橘子,递给皇后时皇后摇摇头,说太凉。

我不怕凉,全吃了,指尖都泛黄。

“你不生气吗?”皇后问,可能也没见过我这般没心肝的,“若是皇上去了她那儿......”

“去就去呗。”吃到一个酸橘子,酸得我牙疼,嘴里跟吐豆子一样往外蹦话,打断了皇后的话,“我生气了她也会继续学,本就借与我相似的由头进了宫,尝到甜头怎么停得住呢?如果皇上看中了我这张脸,那天下比我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,我还不得每天担惊受怕,真成了妒妇?”

“......”皇后不说话了,久久打量我。

可能宫里的人都把我当孩子吧,我十四岁进宫,再天真也不是傻,耳濡目染这宫中的明争暗斗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保之道。

宸妃的强势,秦答应的不起眼,洛常在的跳脱,舒答应的财大气粗。

还有我的无忧无虑。

“你是明白的。”皇后微微一笑,摸了摸我的头,“只是适当地敲打,能让身边的人安分不少。”

她给我擦手指,沾了点水,一点黄渍难擦得厉害。

“并不是所有人相处久了就处出真心。”

皇后如是说。

于是当日下午,我去了偏殿。

刘侍选在绣手帕,二龙戏珠的图案,绣给谁一目了然,她绣工出众,这一点远超于我,我的天赋或许都点在乐观豁达上了。

礼数做完,我没让她起身。

我不喜欢绕弯子,这几年身边也没有让我绕弯子的人。

“如若你一直学本宫,你永远得不了宠,因为这宫里只能有一个秦桔,就算是脸,皇上也只会看一个秦桔。”

她抬起头,盯着我。

我不言语,转身离开了,嘭地木门关上,我对身边的宫人说,如果皇上来,我不想看到刘侍选再巴巴地出来。

宫人们第一次见我这般严肃,像个大人一般,竟然都噤若寒蝉,一个劲地点头。

我身边的宫人都是皇帝挑选的,那我的一举一动自然被如实上报给皇帝。

“听说你今个儿发了好大的火?”

李君阔今夜来了我这儿,我俩对弈,他技术高我臭棋篓子,因此他都不必认真,只挑着眉打扰我凝神思考。

“是因为小德子放她进了养心殿?我一眼看出她不是你便轰她出去,那碗燕窝全给周禄全吃了。”

周禄全这太监伙食比我还好,天天有人孝敬吃的。

李君阔小时候被下过毒,不轻易吃旁人送的食物,那些东西大多进了大太监的腹中,这些年周禄全也算是负重前行,肚子一日比一日圆。

但......堂堂皇帝需要向我解释那么多,我胸口蹚过一丝暖流。

“那我下回给你做燕窝汤。”

我夸奖他,但对面的反应不太美妙,或许是回忆起我的烧鹅,李君阔的面部微微扭曲。

我假装没看见,沉浸在做厨娘的美梦中,终于落了一子,李君阔似乎不用思考,立即落子堵住了我全部的去路。

我哽住,咬紧下唇,手指轻颤,几次想掀棋盘走人。

“她老盯着我,烦得慌。”我一摊手,掌心的黑子散落在玉盒里,噼啪作响,我耍赖,“不玩了!逸郎真小气,也不让让我。”

他满眼笑意地望向我:“怎么让呢,教了快四年一点长进没有。”

他说完伸手捏了捏我的脸,那深邃的五官逐渐在我瞳孔里放大......

突然,门口传来周禄全的喊声。

“皇上,不好了,太后娘娘吐血了!”

大家伙儿都赶到太后宫里,太后面色如纸,气若游丝,床榻边的小痰盂中红彤彤的血丝在漂。

太医急得冒汗,因为根本诊断不出毛病。

但是太后的状态好像差一步就要去了,没毛病就成了最大的毛病。

李君阔不怒自威,冰冷的眼神往太医、宫人身上扫过,像是要把人冻结实后直接埋了。

“查。”他只说一个字。

太后大病,无药可医,惊动了钦天监,求人不得,顺便求起了神。

我离痰盂近,视线范围内也只有这么个玩意,瞧着骇人的血水,我心重重一跳,总觉得不安。

钦天监赶来,神神叨叨念了几句。

“回皇上,太后娘娘的病并非自身抱恙,而是受了巫蛊之术的袭扰,侵害了玉体,要治病得找到巫术根源。”

李君阔抬眉,眼神落在钦天监身上,黑沉沉的,他沉声字字掷地有声:“你的意思是,宫里有人用巫术害太后?”

查,这必然是要查的。

整个紫荆城被翻个底朝天,窗外晨曦初露,太后似乎睡了过去,屋里的人各个脸上挂着乌青,大家都在等搜查的结果。

门骤然被推开,打破宁静。

“回皇上,奴才......奴才在庆嫔的墙角砖缝里搜到......搜到一个符,上头写着太后的名字。”

我瞬间清醒了......

距离巫蛊一事发酵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。

这一个月里,我被禁足在寝宫,虽然吃食供给没有克扣,但宫里的人明显懈怠了许多。

符咒被法师销毁后,太后一日便大病初愈,着实神奇,如果不是我根本不信鬼神,也要自我怀疑起来。

清者自清,这种骨气在宫里没有什么用。

我当场执拗地望向太后喊冤,可太后根本不理睬我,反而问我是不是对她有怨气,因为她把刘侍选搬去我宫里。

我想说,不至于,这点小事就生气,我还能活到双十年华吗?

但看着太后气急败坏到不见病痛的样子,我自知辩解无用。

李君阔没有给我钉上巫咒太后的罪名,只说必须发了好大一通火要彻查此事,因为太后缠绵病榻,需要给她交代,只能委屈我找禁足三月。

这也算最好的结果了?

相比过去那些犯了一点事儿就生死难料的人来说。

搜查一事弄得宫里人人自危,李君阔极力想找出不是我的证据,但好巧不巧,我宫里那个喜欢碎嘴子,曾经跟我说芳贵人小话的宫女,“一不小心”抖落出曾亲眼看到我在符咒上按血印的画面。

我傻了,她亲眼是哪个亲,哪只眼?

然而这一句话就跟蛇的七寸,狐狸的尾巴一般,被太后揪着不放。

于是乎,我的威名从妒妇升级为毒妇。

隔着窗纱,在影影绰绰的烛灯下,我额头贴着窗楞,问站在门外的李君阔:“你信我吗?”

他说信。

我笑了笑:“那就好。”

隔天,在太后的力荐下,芳贵人终于真正地成为芳贵人,然后是舒答应,最后隔了七天,刘侍选丁零咣啷被抬了出去。

大选的余韵似乎持续到了今天。

这背后有太后多少推波助澜,我也不想细究。

在刘侍选被抬出去时,我遣开宫人,自己与自己对弈了两个时辰。

心里说不上难过,更多是木然,还有种微妙的悲哀。

后宫啊,李君阔在后宫也要被制衡着,不能真正地随心所欲。

太后是一顶一公正的人,当年我入宫许久未曾侍寝,她就为我在皇帝面前美言一句。

但是正因为一句美言,让我成了这宫里最不公正的存在。

她历经数十年的后宫尔虞我诈,是不能理解这种存在的。

所以她不喜欢我。

温瑾敲了敲门,柔声提醒我:“娘娘,该睡了。”

我让温瑾进来,指间落下一个白子,成功赢了自己。

“那符是你放的吧。”

这不是怀疑,而是笃定。

温瑾面色一凝,似乎扭曲了一瞬,但我没看清,也不大想看。

“娘娘您在说什么?”

“你是太后的人?”

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宫斗,还没有练就眼神杀,所以直球询问有点傻。

以前宫里人欺负我,李君阔帮我调换了一批宫人,她们奉命于君王,不会加害于我。

但是也有一些体贴的宫人留了下来。

比如温瑾,比如那个碎嘴子小宫女。

小宫女是温瑾主张留下来的,我那个时候年纪轻,才入宫自然依赖温瑾这个温柔识大体又处处照顾我的掌事姑姑。

她说小宫女活泼可爱留下来解闷也好。

所以虽然我对小宫女没有什么印象,但也留下了她。

而我是今年真正意义上的盛宠,新搬入这个寝宫,温瑾曾对我说过,她早年服侍过一个太妃,就在这个寝宫当过职。

她对这里,可太熟悉了。

更何况符咒藏于我床榻附近,能接近者挨个排除下来,那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成了真相。

“哎,我以为你是真疼我的。”

我轻飘飘地落下这句话,转身一个人放下了帐帘。

帘帐合上的刹那,我瞅见温瑾发红的眼圈和湿润的眼睛。

她......或许真的疼爱过我吧。

只是没什么是永远的。

温瑾去找皇帝坦白罪行。

不算坦白?她把主谋换成了刘侍选。

刘侍选人在寝宫坐,锅从天上来,一路跌撞号哭去找李君阔陈情,却被周禄全拦在殿外。

结案了,我被证明是清白的。

但结案十分匆忙,李君阔甚至没有细究,真相并不重要,只需要达到大家都想要的结果就行。

即便牺牲一个无辜的人。

温瑾在被处刑前,说有愧于我,想要来找我磕头,我同意了。

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屋里,温瑾满身伤痕,蓬头垢面地像个受尽折磨的叫花子,哪儿有以前端庄的样子。

她匍匐在地上,因为受刑。

“娘娘。”她低声叫我,“小橘儿,对不起。”

她本可以不去找李君阔,因为我不会告发她,而等三个月后,我解除禁足,一切都会回到正轨。

她是真的良心有愧吧。

“温瑾,我原谅你了。”我说,看到她的伤痕,我没忍住带了点哭腔。

人非草木,怎么是铁石心肠的呢?

温瑾照顾我三年,如姐姐又如母亲。

她算是宫人里年纪大的,听说曾经宫外有个相好的,没等她被放出宫就兀自成婚,温瑾偷偷给他写信,只收回他一句,女儿已经周岁的回复。

温瑾心死,一气之下留在了宫里。

再后来就是遇到我。

我不受宠被欺负时想家,抱着她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娘,那夜她轻拍我背半宿,只为哄我睡得踏实。

她说,如果她当年直接嫁人未被卖入宫,想来孩子不比我小多少。

除了这一次陷害我,她待我是好的。

温瑾断断续续地说:“太后并非想要置你于死地,她只是古板了些,你不用太防备她,你要防着与你争宠的女人,因为你的存在真正地阻碍了她们。”

“更别说你被禁足后,她们个个承恩雨露,如今你解禁,又要霸走她们的福分,她们会视你为眼中钉的。”

我问:“所以你陷害了刘侍选?”

“宫里人就是这样,你害我,我害你。”温瑾苦笑,望着房梁喃喃,“这宫里只要一个小橘儿就好了。”

“你怕我吗?”温瑾突然问。

“有点。”我蹲下,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和脸上的污垢,“毕竟我只看过一些话本没有经历过。”

我没有想过相互的陷害会像湖心落入石子,水晕会波及那么多人。

“我会求皇上让你痛快地死。”我啪嗒啪嗒地掉眼泪,死这个字有点难以开口,“会安排人妥善安置你的家人。”

“也会......照顾好自己。”

温瑾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,她最后对我磕了一个头。

我送走温瑾,周禄全在边上说我太慈善了,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,需要点子狠心。

我木讷地点点头,又在骄阳下踉跄地去往冷宫。

冷宫就在落璎阁边上,刘侍选与其说是被打入冷宫,不如说是“回来”。

刘侍选发疯地大喊自己是冤枉的,周禄全搀扶着我,说这地方晦气。

在李君阔选到合适的人来服侍,周禄全这个大总管太监屈尊来我这儿伺候。

“我想跟刘侍选单独聊聊。”

“那娘娘可要小心,疯子力气大没个轻重,可别伤了娘娘玉体,若是娘娘磕碰到一点,奴才少不了挨一顿板子。”

“你放心,我与宸妃学过几招,能撑到你来救我。”

我还有心情玩笑,人好像分裂成两半。

我推门而入,被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呛到,便用手帕遮掩住口鼻。

刘侍选看到我,眼泛绿光,冲上来长指甲死死扣在我胳膊上,癫狂地嘶吼:“你为什么要陷害我,贱人!你为什么要害我!我是冤枉的!!”

“......”我站在原地,有一种回不了头的悲伤,当然是对于我自己,冥冥之中很多东西在崩塌,我说,“我未曾害你。”

刘侍选与我长得像,从前她体面,我感觉不出震撼,如今她潦倒凄惨,我却感觉见到了自己可能的晚景。

“但是你曾害过我。”我淡淡开口,“你曾散布谣言说我欺压并用巫蛊之术害你,污我名声,你以为我再难翻身,自以为是会顶替我的位置,因为太后曾向你保证,如果我失宠了,你会得宠,所以你虽不是主谋,但在陷害我一事上推波助澜。”

“你知道整件事,却不敢说出实情,因为那是太后。”

对吗?

她好像刹那间清醒了,像石雕僵在原地,最后抓着自己的脸痛苦嘶喊。

我从她的反应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想。

说实话,还是有点难过的。

我转身离开时,她凄厉地质问:“为什么这么不公平,如果我比你先进宫,受宠的应该是我!”

我把阳光掩在门后,就给她疯癫的黑暗。

她太想成为我,最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,从她被选入宫时一切就是错的。

我在黄昏之际才慢慢走回寝宫,里面人少了许多,想必是李君阔帮我撤走了一些来路不明的宫人。

于是偌大的宫殿显得格外冷清。

连点了许多盏灯还是觉得不够亮。

我下意识喊了一声温瑾,才想起来她已经在午时被赐毒酒。

李君阔进屋时没人通传,我傻愣愣坐在梳妆台前,揪住一绺头发来回梳。

他从后面按住我的肩膀,我的后脑勺贴在他胸膛上。

我忽然泣不成声,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
“心口疼。”

一切都没变,一切又都变了。

此次风波过去,李君阔调遣了一部分侍卫在我周围,我在其中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。

“二哥?”我说得十分不确定,拉着新拨来的宫女杳儿去看,主要怕认错人还有个人证,我可没出格的举动。

“橘......娘娘万福。”

那侍卫朗目皓齿,一双桃花眼见谁都像在笑,可不就是我那个常常翻墙出去逛酒楼,粗手粗脚最后把我雕的小人掰成两半的混蛋二哥嘛!

我激动得差点要蹦起来,一扫之前的苦闷。

我小跑过去,与他往人少的地方去闲聊。

原来是皇上见我最近心情不好,外加发生了奴才叛主的事,他就没和我商量把我二哥调到宫里来了,二哥今年武举中了武举人,狠狠给我挣了面子,我太多年没见过家人,打开话匣就收不住头,像个小孩子,就拉着哥哥袖子让他多说点家里的事,多说点,少想念些。

他纵容我,讲了许多,最后情不自禁,摸了摸我的脸颊,叹道:“长大了,别害怕,哥哥来保护你了。”

我眼眶乍红。

这夜李君阔本要一个人歇在养心殿,我端着汤汤水水直奔过去,没一点规矩,放下东西就给了他一个熊抱。

“逸郎,我可曾喊过你夫君?”

他闻言把我搂在怀里,起身就往侧殿大步流星而去。

第二天,我浑身疼得厉害,好久没弄得这么凶了,给皇后告假,今日就在养心殿躺了半天,见李君阔有许多奏折要批,忙得厉害,我嫌无聊就出去了。

感觉很奇怪,出去时总感觉有人在看我,在我背后嘀嘀咕咕什么。

回宫的路上,我遇到了秦答应,上前与她走了一段,她看到我似乎很吃惊:“你不是被皇上罚禁足了吗?”

我一个脑袋两个大。

“??”

她好像难以启齿:“就是......就是今天宫里都在传,你和一个侍卫私相授受,拉拉扯扯,不清不白,被皇上发现后,皇上大怒,罚你不准出门,所以你今天才没有去请安,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,但......外头都传得有鼻子有眼,我们几张嘴也解释不清楚。”

一觉醒来......我和侍卫私通了?

如果没有猜错,唯一能和我私通的就是我二哥吧?!

我赶紧撇清关系,不惜把当值的二哥拽到皇后宫门外,里头宸妃和皇后在闲聊,我请安后便大剌剌地向所有人展示,这是我亲哥哥,我那个废物但是没有完全废物的二哥。

二哥也好整以暇地整理好衣服,对皇后与宸妃行礼。

“臣秦槐参见皇后娘娘,宸妃娘娘。”

我自顾自解释地起劲,丝毫没有注意到二哥与皇后相撞的眼神,在后来的许多深夜,我惊醒时总在想,如果我没有带二哥去,如果我看到了皇后的眼神,是不是事情就会有所不同?

我不知道,因为没有如果。

如果说这宫里还有什么能冲淡哥哥进宫这件事的喜悦,那便是芳贵人,哦不对,是芳嫔怀孕的事了。

几日前,舒答应请诸位姐妹赏花,席间芳贵人身子不适,有呕吐的症状,太医诊断说是喜脉。

太后兴奋得直直跑到芳嫔宫中,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,格外慈爱地说她有福气。

言语间,似乎在指桑骂槐某个天天侍寝也没动静的我本人。

我悻悻一笑,其实很尴尬。

要知道李君阔去其他人宫里的频率低得可怜,就这两三次的工夫,也让叶易微中了,可能真就是福气吧。

李君阔闻讯,处理完事也赶来慰问芳嫔,并今晚留宿她宫中。

我们一行人齐齐退出去,我看着烛火下两个人的剪影,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家三口头靠头相拥的画面,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。

“若是不高兴,去本宫那儿睡?”宸妃撞见我落寞的神色,便问我。

也是,若平时,伤心了我或许会找李君阔,会找皇后,但如今这两个人......都找不了,宸妃便主动请缨,担任了一回护花使者。

“本宫一直想知道,你们这种小姑娘的身子是不是都很软。”她勾唇笑了笑,应当在与我玩笑,“本宫自小习武,第一次侍寝,皇上就嫌弃我骨头硬得厉害。”后面她似乎骂了句什么,我没听清,反正在骂李君阔。

我跟着应和:“他懂个屁!”

太后也懂个屁,怀不怀得上能靠我一个人?!

芳嫔有孕,李君阔于情于理多要陪她,或许是被将为人父的喜悦砸昏了头脑,即便在我面前,他也时不时将对大皇子的期待挂在嘴边。

母凭子贵这个词是不错,叶易微凭借着金贵无比的肚子,进出御书房几乎是畅通无阻,更是会半路截胡,以身子不适为由让皇帝去看她。

她与李君阔自幼一起长大,不知在哪儿听说我会叫李君阔“逸哥哥”,她也跟着叫,即便在宫女太监甚至是太后面前,她也照喊不误,一改往日的娇蛮,连皇后也夸她终于显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可爱。

人的心能掰成几瓣?我不清楚,只知道此消彼长这个道理,叶易微水涨船高,李君阔半个月未翻我的牌子,外头传闻我失宠了。

二哥听到那些话,变着法子逗我,宫中走动就是方便,他给我带嫂嫂编的珊瑚手串,带大哥淘来的稀奇玩意,带母亲做的小巧糕点,还有父亲板正中带着思念的书信。

我竟也没能多难过一段时期,只是格外想家。

“若能回家省亲就好了。”我怅然道,“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皇上。”

“皇上不来,娘娘不能自己个儿找去?”杳儿笑话我年岁长了心思也跟着优柔寡断起来,“娘娘以前可不会顾及这些。”

我淡淡一笑,没说话。

以前是不顾及,只是前些日子被拦在外面,听到芳嫔让皇上摸摸小皇子的动静,我揣起袖子如同逃难似的走开了。

皇上不来找我,其实也没找其他人。

我不去找他,却像是在冷战似的。

“从前没姑娘家的样子,只有小子的蛮与呆,这会儿被养精致些了,连胆子也被磨细巧许多。”二哥靠在大门上,我站在门内听他不着调地絮叨,“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三缄其口的隔阂消磨,就是寻常人家......”

他突然停住,才意识到这是太不寻常的人家了。

我搅动帕子,扭捏道:“若他以为我想回家,是在怪他与他闹脾气怎么办?”

“长了张嘴是干什么用的,你解释啊!”二哥恨铁不成钢。

我才觉得自己的顾虑着实可笑,为何什么事都没发生,我与李君阔之间多了一层小心翼翼呢?

最终我还是让二哥代我去探路,看今日叶易微有没有找李君阔。

以二哥的脚程,应当是那关羽斩华雄的速度,却走出了八十老翁拄拐的架势,我快把门槛踏平了,他才姗姗而来。

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,差点撞上门前的树。

“怎样?”

“皇上在养心殿,芳嫔刚离开。”

我哦了一声点点头,问他是一直守在那儿吗?回来得那么迟。

他略显局促地舔了舔唇,磕磕绊绊道:“对,对对,还遇上了皇后娘娘,她向我问起你。”

我没多想,因为芳嫔,我近日也少去黏着皇后,仔细想来过于小家子气,实在不应该。

但此时我还有更要紧的事,没再细问,只点点头,提起衣摆便虎里虎气地往养心殿冲,身后宫女都追不上我。

想来也是一个人跑得快,迅雷不及掩耳,芳嫔得到消息时,我已经冲进养心殿,扑进了李君阔怀里。

“小橘儿不是在跟朕怄气吗?”李君阔托着我坐在他腿上,喟叹道,“终于肯来见朕了。”

“臣妾气坏了,气你,气自己。”我实诚道。

我气李君阔吗?气他去找叶易微?那也太蛮横太不讲道理,说到底,我在气自己,气自己肚子没本事,掉入了太后给我铺好的语言陷阱。

“我为什么还没有身孕呢?”我嘀咕,还很自责委屈。

“这种事急不得,况且小橘儿也还是个孩子。”李君阔笑了笑,“若是你有了我们的孩子,朕只会更高兴,把全天下都送到你和孩子身边。”

言语间,我倒因为自己的小气而羞红了脸。

“我不来是怕撞见芳嫔,你不来找我是为何?”我拿出小女儿的胡搅蛮缠,跟他讨说法。

李君阔扬了扬下巴,目光落在那厚厚一沓奏折上,歪头问我,“你觉得是为什么呢?”

我多怕他下一句问我为什么不帮他批奏折,菩萨可鉴,我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儿就头疼!

他看我皱起一张脸,又轻声笑了,搂住我说:“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,我是你夫君,永远会站在你这边。”

我得意中又带着羞赧,把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间,凑在李君阔耳边芝麻大的声音问:“那夫君可愿陪我回娘家一趟?”

“皇上也去?”

宸妃她们大跌眼镜,久久没合上嘴,连皇后都没保持住端庄的姿态。

“真是破天荒的大事,皇上登基以来,京城那些个有名有姓的还没有一家接过驾呢。”

我憨憨地偷笑,有种狐假虎威的嘚瑟。

众人还停在震惊中,只有曾见过人家接驾先帝的洛常在慨叹道:“那得流水的银子花出去吧。”

我顿时满脸震惊,仿若被当头棒喝!

我家可是穷得叮当响啊!

皇上与我一同出宫那天,我听说芳嫔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,似乎是要把自己先前收敛的急躁从碎裂的瓷器玉石中倾泻出来。

但我早已顾不上她,我与李君阔携手坐在车中,听前头边跑边击掌的小太监声音越来越远。

我一手抓着李君阔的袖子,一边掀起窗帘一角,偷偷向外觎。

远离了四四方方的深宫,宫外的天都显得辽阔。

“我紧张。”我咽了咽口水,撒娇道,“夫君我紧张。”

这还是我第一次青天白日地叫李君阔夫君,我感受到他攥着我的手都用力了一分,他身子倾向我,拣我身侧的一隅空隙,一同往外张望,我们就像平常出门的夫妻一样,都忘了什么是端庄与威仪。

“有什么紧张的,娘子小声告诉为夫。”李君阔的声音就在我耳边。

他或许以为我会说许久未见父母紧张,身份剧变后可能产生的隔阂紧张,但......

“我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存的体己够不够填这次省亲爹娘花出去的,我爹可太好面子了,二哥说他怕接驾太潦草丢了我的面子,放话说凑钱也要办得盛大。”

我无师自通地哭穷,但也算句句属实。

李君阔笑了笑,低低“骂”了句“小丫头”:“哪儿能真让岳丈花钱,更不能让小橘儿花钱,不然朕又得被你这记仇的丫头冷多久?早就让秦爱卿打点好了,你莫要操心,只管好好玩就是了。”

我眼前一亮,跟吃了蜜饯似的,钻到李君阔怀里就往他下巴那儿啃,猫似的,牙齿尖尖地磨却不留一点印。

李君阔喉结滚动,一把按住我的脑袋,沉声晦涩道:“长本事了,净会胡闹。”

或许真的是出宫了。

我从庆嫔变成了秦桔,李君阔也从皇帝变成了我的相公。

这是迟来了许多年的回门。

二哥纵马从轿边过,提醒我们到了。

此时已经是傍晚,秦府张灯结彩,不仅我爹娘、大哥大嫂在等,就是些早就没什么联系,在京城有些家底的远房亲戚也跟狼嗅到肉香一样聚了过来。

一个小家此时倒像是个百足之虫般庞大。

我替李君阔理了理衣襟,他替我扶正步摇,我们相视一笑,携手走了出去。

只隔着人群和阑珊灯火,我与母亲遥相望去,双双已红了眼眶。

接驾的礼仪是繁琐的,李君阔此行是为了陪我,自然不愿本末倒置,匆匆过完,便命人把闲杂人等“请”了回去。

等只剩下一家人时,我父母还有些拘谨。

只有我那小侄子不怕事,虎头虎脑地凑过来叫了李君阔一声“姑父”。

李君阔笑得眯起眼睛,摸了摸娃娃的脑袋,随后微微躬身对我爹娘喊道:“岳丈、岳母。”

一瞬间,我爹那张崩紧的脸上闪过愣怔、震惊、惶恐,最后变成了松了一口气的安心,他深深望了我一眼。

似乎是含泪的,相较我进宫那年,爹娘都老了许多,生出半头白发,眼角眉梢也尽是忧愁的细纹。

我去一个“不见天日”的地方,原以为此生不会相见,没想到......

李君阔这番言行,无疑是在让他们放心。

我也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,此时我再也不想回忆宫中繁花般盛开的女人们,我只想在这个小家里,抓紧身边这个人。

我很好,虽不算最幸福,但幸得一个疼我的夫君。

爹娘、大哥,放心吧。

我与家人几年未见,互诉家常还未尽兴,屋外小太监就已催了三回。

等到天边墨色浓重欲压,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。

然而天公不作美,我和李君阔刚踏出屋门,就雷声大作,随之大雨倾盆而至。

眼看着爹娘双眼泛红,不顾豆大的雨,执意想送,我也旁生出不舍与心疼,眼泪也跟着往外淌,滴在李君阔的掌背。

他低头望向我:“多留一夜也无妨,朕也许久未出宫,正好陪你。”

我两眼放光,什么规矩都忘了,故作女儿家矫情的样子,慢吞吞问:“行吗?”

“若是娘子想,为夫还有什么不从的呢。”他弯眉,用指腹轻柔地抹去我脸颊上的泪,笑道,“谁让小橘儿难得掉一次金豆豆呢。”

爹娘未料到我们会留宿,一时诚惶诚恐,我爹就跟个毛头小子一样,急得原地打转,生怕怠慢了圣上。

怕他们不自在,李君阔屏退了多余太监宫女,像“上门女婿”一样,收敛起一身君威,十分的谦和。

我们最终住在了娘亲特地留给我的“闺房”里,就好像还做着“我是玩迷糊忘归家的女儿”的梦,总想留住点什么回忆,这倒成全了我与李君阔。

我在县城家中的东西悉数被安置在房中,李君阔看得新奇。

“一看你从小便不爱读书。”他翻看我写的破字和一些酸诗,津津有味地不时扑哧一声,明显是在嘲笑我。

我那么多东西想给他看,他却只盯着我的短处打趣。

我恼羞成怒,强掰着他的脑袋看向我:“不许看不许看!你就没别的事干嘛?!”

他环住我的腰,呼吸扑朔在我的胸口,我感觉他手臂一用力,我们便贴得更近了。

他沉声问:“有是有,怕你不好意思。”

眼睛里的一团火似乎烧热了整个屋子,我被烫得脸红,视线乱窜,轻轻推搡,嗔道:“你说什么,怪难懂的。”

李君阔笑了,直接把我扛起来,在我惊叫出声之际,幽幽警告:“岳丈岳母可就在隔壁,不比宫里空旷......”

我直接捂住了嘴,连呼吸都觉得吵闹。

一夜春色,他好像格外兴奋,而我被唬得一愣一愣,几次要叫又不敢,只能呜咽地咬上李君阔的肩膀。

因为太荒唐,第二天我不顾酸疼,天不亮就穿戴整齐醒了,佯装出一百倍的正经,在李君阔意有所指的眼神和爹娘欣慰“女儿长大了”的笑容中,我顺利回宫了。

庆嫔好大脸面,恃宠而骄,省亲回宫后竟然以身子不爽利,拒绝侍寝了三次。

次次都给皇帝吃闭门羹,让他在宫门口罚站。

眼看太后都坐不住了,她才不情不愿地把门留了一条缝。

李君阔就着那缝,跟偷腥的猫儿似的,也不恼,一下朝就一溜烟钻了进去。

省亲之后,李君阔常要跟我腻在一块。

他抱着我:“若是朕不是皇帝,早早遇到你,在乡野间给你编花环,在学堂里给你抄书,最后等你及笄,三媒六聘把你娶回来该有多好。”

我听着太美好,美好得连畅享都觉得遥不可及。

于是我也抱着他,安慰道:“能遇到就很好了。”

我们不能贪心,要知足,才能长久。

或许是我心态摆平了。

在芳嫔挺着个肚子招摇过市的时候,我当众犯了恶心。

芳嫔以为我在故意下她面子,横眉竖眼就要用手指戳我。

还是宸妃啪地一下打开她的爪子,冷声道:“谁乐意跟你对着干,小心眼的样子,没看见小橘儿真难受吗?”

皇后本来闭着眼睛假装“死了”,听见我难受,才睁开眼睛,皱着眉宣太医。

洛常在是太医女,懂点医术,自作主张地先帮我把了把脉,把了一遍愣了半天,又把了一遍。

我这会儿已经缓过劲了,可看她那凝重的样子,顿时觉得哪儿都疼了起来。

“我得大病了?”我哭丧着脸。

“呸呸呸!”宸妃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。

“不是......”洛常在在众人的目光下吞了吞口水,“嫔妾医术不精,这这这......好像是喜脉诶?”

我有喜了,被一群莺燕簇拥着回了宫,直到太医跪地道喜我都没反应过来。

“皇上万福!”

宫女太监们在门口欢喜地请安,我才如梦初醒般,攥紧了皇后的手站起来。

众人请安,我独独站着。

当然这个时候李君阔也不在乎这些虚礼,他大步向前,牵起我的手,温柔而有力。

“小橘儿。”李君阔眉眼里盛满了欢喜,他一下朝就奔了过来,发冠都有一点点凌乱,像个毛头小子。

姐姐们识趣地退出房间。

我眼眶瞬间红了,啪嗒啪嗒地掉眼泪。

扑到李君阔的怀里,我一边指着肚子,一边哽咽地闷声说:“这里有个宝宝。”

“我们有孩子了。”李君阔也声音颤抖,“我们的孩子。”

虽说没有孩子,我们依旧相爱,但当这个孕育在我身体里时一切还是不一样的。

就好像我们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,被一双稚嫩的手牵了起来,之前我们是爱人,现在我们又成了家人。

“太好了,有你太好了。”

夜里,李君阔的手掌热烘烘地抚在我腹部,就像话本里神仙传功,要给孩子传一些天地龙气。

“小橘儿。”他又喊我,呢喃在颈边,湿湿的,痒痒的,搞得我脸红心跳,他嘀嘀咕咕叫我名字,夸我,好多次了。

我脸皮再厚,也禁不起他这一顿猛削。

“逸郎,你也不是头一次当爹,能不能…”

能不能别这么没见识,我是头一次当娘也没这样诶!

当然我没说,只是转个身,用手捂住他的嘴,在自己的手背上啄了一小口。

吧唧一声。

“好啦好啦,小团子和小橘子都要睡觉了,爹爹哄哄好不好?”

我撒娇,笑眼眯起来瞅他。

他终于闭上嘴,一下一下轻拍我的后背,半晌,没忍住,说了最后的话。

“若是个儿子,朕要立他为太子,若是女儿,朕让她做最尊贵的公主。”

这个承诺太重了,我被吓一跳。

公主还好,这太子......关乎国本啊!

李君阔是有大本事的人,只是我......我从小到大没被一个夫子夸过聪明,要是......

我磕磕绊绊地问:“要是我们的儿子,像我一样不太聪明怎么办?”

“那就做富贵王爷,朕也会给他铺平坦途。”

他轻笑,似乎觉得回答得不算好,又补充:“小橘儿是朕见过最聪明的姑娘。”

这还差不多!!

推算日子,这孩子就是省亲前后怀的,李君阔得知后对秦家大加封赏。

太后也召我过去,脸色红里透着黑,又高兴又不高兴的样子。

盯了我半天,指尖在摩挲杯壁,片刻后才为难地开口:“最近可舒坦?你年纪小,又是第一次生养,起先一段日子最难熬,你宫里也没个稳重的姑姑,回头哀家让皇帝给你指派个懂的。”

开了口,后面的话也不难说了,越说越利索。

“你是有福的,这孩子皇上看重,哀家也看重,你放心。”她说,“你打小进宫,平日里贪嘴就算了,既然有了身子,起居饮食就要分外留意,皇帝宫里的嫔妃少,大多是好相与的。”

那也确实是大多,唯一个不能处的也就是叶易微了。

“皇后会好好操持的,你安心养胎便是了。”她摆摆手,“皇帝想给你晋妃位,哀家也是中意的,只是现在这个时候不好,等来年诞下龙裔,再给你好好办。”

太后这话其实已经算掏心窝子了。

毕竟宫里有个叶易微,她快临盆,又是个心气短的,听说前些日子被我怀孕的消息气得腹痛,这会儿什么风头再都被我抢去,气出个好歹来,于龙脉无益,在安国公那里也不好交代。

我倒是不觉得委屈,反正升不升位分,日子照样过。

但太后对我这个态度,不对我冷言冷语,那可是比升位分还难得的。

我眼睛咕噜咕噜转,跟偷吃了蜜一样,傻乐。

她看我啥也不明白的样子,就笑嘻嘻地,叹了口气,摆摆手好像很头疼的样子,自言自语地喃喃:“傻孩子,成天里不知道乐什么,也不知道皇帝喜欢你哪一点,哎。”

我领了封赏退了出去。

在回宫的路上,遇到了前来找我的舒兰音,舒答应。

“庆嫔姐姐万安,妹妹前来贺喜的。”

她爱笑,脸上有种聪明伶俐的劲,我与她并没有多少交际,也没有过龃龉,她为人和善,宫里头受她恩惠的人很多,除了宸妃不知为何讨厌她,好像所有人都和她相处得很好。

她成天在女人之间游走,自得其乐的样子,也从没太过在意恩宠。

“舒妹妹。”我跟她打招呼,一同进了宫。

她身后的小太监,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小木箱,鱼贯而入。

“妹妹没什么本事,也就家里哥哥喜欢各地搜罗些玩意,我想着姐姐大喜,也不请自来凑个热闹,沾沾喜气。”她热切道,“这个观音是从江南一位高僧那儿得的,他那儿求姻缘求子嗣特别灵验,还有这个手串,也是兄长南下淘来的,最妙在雕工,雕了满背的石榴,多子多福,彩头极好......”

她说了一大堆,我眼睛看花了。

从没见过这么多玩意,她怎么能带这么多东西进宫??

许久之后,她看我愣愣地,突然止住话头,局促着问:“妹妹是不是太吵了。”

“没有没有!”我忙摇头,“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,只是这些东西我也用不到。”

我是怕这种无事献殷勤的,倒不是对舒答应有偏见,进宫这些年长了些警惕罢了。

别人这么热情,总不可能无所求的。

我直话直说:“妹妹特地来找我,不仅仅是为了送这些吧?”

舒兰音了解我的为人,料到我是有事说事的直性子,莞尔一笑道:“妹妹来也不是为了别的,说来惭愧,宸妃娘娘与我素来有嫌疑,虽然我不知道这问题的根源在哪儿,但总僵着也不是办法,所以......”她敛眸,似乎不好意思,“姐姐向来待人和善,妹妹就想求姐姐做个和事佬,在宸妃娘娘面前,给我说说好话。”

她说:“姐姐有了身子,宸妃娘娘在您面前定然能收敛一点性子。”

这倒是件好办的事,但......

我把礼物推回去:“宸妃姐姐性格直爽,你认为她刻薄你,便和她推心置腹谈一谈,找我去递话反而会起反效果。”

毕竟我当年我被她怼过,自然知道宸妃那个人火急火燎的,但嘴硬心软。

而且,两句话的功夫,收这么个厚礼,显得我多贪财一样,我爹从小就教导无功不受禄,别人拍马屁给的贿赂,他碰都不碰,这也导致我们家当年清廉到有些落魄。

舒兰音见我不收,没强求,挑了几件有意思的塞给我,说了两句吉祥话才离开。

她前脚刚走,李君阔后脚风尘仆仆地来了,带着御医。

“东西都检查一遍。”他下令,又挨个看了遍桌上的东西。

“你好紧张哦。”我吃吃地笑。

他搂着我,无奈地捏了捏我鼻子,最后又把手小心翼翼放在我没有一点幅度的肚子上:“我们的孩子,一点闪失也不能有。”

他说:“先帝妃嫔众多,但子嗣稀薄,就是因为后宫中明争暗斗数不胜数,害了多少皇嗣性命,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想不到多少人视你为眼中钉,防人之心不可无,以后别乱收人东西。”

他不说,我也知道。

毕竟李君阔登基之初,后宫里也是百花争艳,虽然他不常来后宫,但是后宫却不会因为他的缺席而萧条,那几年也出现过流产,小产,甚至是妃嫔横死的事。

最出名的便是......宸妃被人投毒导致胎死腹中。

后来那个害她的人在后宫整顿的时候被打入冷宫,宸妃一个人提着鞭子闯进去,出来时满身是血。

“你放心,我又不傻。”我安慰道,心里却是甜蜜的,嘴上不饶人地问,“那你对芳嫔也有这么在意吗?”

“她机灵,也有人护着她。”李君阔笑说,“但小橘儿太笨了,朕得看紧点。”

这话说得,一点余地不留,我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。

最后太医过来,说东西都是好东西,没有问题。

但李君阔还是把东西都丢进了库房。

他说:“她们给你的朕都有。”

听起来跟吃了什么醋一样,我笑嘻嘻地摸摸肚子,心里跟未成形的小娃娃说,你爹哪儿像个皇帝,活像个暴发户,也不知道咱娘儿俩谁沾谁的光。

近来,宫女之间流行用一种混合的香料加花瓣染指甲。

淡香附着在纤纤细指上,花仙儿成精了似的。

有些妃嫔看着有意思,也开始研究,洛常在擅长医术,也懂香,钻研得格外起劲,听说她的香能让蝴蝶留在指间。

我好奇坏了,只可惜月份大一点后,害喜格外厉害。

荤腥都闻不得,更别提甜腻的花香了,每天都嚷嚷着饿,闹得御膳房两眼冒金星,上头皇帝还催着,说:“别人怀孕都长胖,到庆嫔这儿怎么瘦了,肯定是御膳房不上心,要罚。”

虽说是皇帝撂了狠话,没真的责罚,但当奴才的脑袋悬在裤腰带上,还是怕得厉害。

于是我宫里人都成了宫里最落伍的人,别说手指染香了,连头上插朵花的都没有,乍一看,素净地我以为我宫里的人被人苛待了。

每次吃饭,一群人苦大仇深地盯着我,跟秀才在考场上见考题考了金瓶梅,不知所措又得硬着头皮上。

而我也吃得谨慎,生怕自己吐了,自己没难受,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小丫头先哭出来。

就在我举着筷箸犹豫不决时,洛常在宫里来了人,说洛常在下午要举办茶会,她新弄出了个“失传已久”的染甲香。

我脸皱成一团,好东西,我想去凑热闹,但是—

Yue!

一群人扑过来拍我后背。

手忙脚乱地,我苦着脸推辞道:“去不了了,本宫......Yue!”

那天下午,我自以为稀松平常,然而,一场梦才梦到一半,宸妃冲进我屋里。

洛常在被抓了。

罪名是,谋害皇嗣。

我震惊至极,坐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抓着宸妃问:“洛姐姐做什么了?”

“投毒。”宸妃脸色不虞,可能是想起了她曾经的经历,“叶易微......被抬到了太后宫里。”

太后最在乎皇嗣,我几乎能想到洛常在被扣押当场,申冤无处的惨状。

宸妃跟我简述了当时的场景。

洛常在举办茶会,出于礼节,请柬送给了阖宫妃嫔,叶易微也在其中。

本以为她不会来,但是她花团锦簇地挺着大肚子来了。

一盏茶的工夫,叶易微忽然捂着肚子,大喊疼。皇后娘娘慌乱传太医,叶易微虽有点出血,但好在她一直以来身体强壮,胎儿并无大问题。

然而她一口咬定有人害她,把参加茶会的妃嫔扣在御花园,动弹不得。

太医院去检查,查出洛常在准备的茶给所有人下了毒,虽量不算大,但是对孕妇极其不利,若是身子弱点的,还有滑胎的风险。

洛常在狼狈地被叶易微的宫人推倒在地,泪流满面地摇头说没有。

但闻讯赶来的太后哪儿听她解释,差点没命人当场打死她,还是皇后出面调停,只是将洛常在暂作扣押。

“洛姐姐不会下毒的。”我瘪瘪嘴,毫不犹豫地站了洛常在的队,并不是我对叶易微有意见,只是洛常在与我相处几年,“我信她。”

“人是会变的,呆子。”宸妃敛眸,带着怅然地回忆,“本宫的孩子不就是被最亲近的人给毒没的。”但是她并没有一句话给洛常在定罪,只是摸摸我的头,微笑道,“还好你没去。”

我以前吃得多,身强体壮,最近孕吐厉害,除了肚子,哪儿都瘦了,勉强跻身美人灯的行列。

我睁着一双眼睛,水汪汪望向宸妃:“我要怎么才能帮洛姐姐?”

“不要帮。”宸妃沉声道,“我来找你,就是为了这个,你知道叶易微醒来第一件事说的什么嘛?”

我怎么知道?

我又不是神仙。

“她说—”

“一定是秦桔在背后指使的,她怕我生下皇长子,故意设计害我,不然,她怎么可能没来?!”

“放、放放屁!”我被气结巴了。

“你有这脑子就好了。”宸妃稳住我,“皇上为你担保,没惊动你,但因为你是唯一没受影响的人,不太适合出面为洛常在求情,这是皇后的建议,也是......洛常在的建议。”

我讷讷,都不知道自己哦了几声。

在宸妃走之前,我忽然抓住她的手,“那......洛姐姐会没事吗?”

宸妃笑得勉强:“很难。”

李君阔雷厉风行,让一天内调查出如何下毒。

洛常在被搜宫,一个侍卫抓住了洛常在的贴身宫女,她从后门抱着一大包寒石花鬼鬼祟祟地,被当场扣住。

宫女说,那时洛常在用来染指甲的。

太医又去查看了宫女们的指甲,发现染指甲的一味留色原料和寒石花相克,碰到一起会产生毒性,随着香气散发出来,最伤孕妇。

洛常在准备的茶点里掺了羊奶,这东西是发物,三个凑在一起,导致芳嫔当场腹痛。

破案的过程格外顺畅,太医走出门腰杆都挺直了,好像明个儿就能去大理寺任职。

“好怪哦。”

杳儿伺候我沐浴,宫里没他人。

“太麻烦了,还没有效果。”

一同操作,又是茶又是蔻丹,洛常在费了这么大工夫,最后被抓了个现行?

还不如直接推芳嫔一把来得痛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