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艾克来的时候是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天气,当时他一丁点,蹦蹦跳跳没什么烦恼。问他:‘跟师父走吧?’‘走!’‘留下来练武吧?’‘练!’就这种类型。”
与功夫结缘的第一天,岚师父版本里的小艾克干脆、爽快,没心没肺的蹦跳里隐约有对习武生活敞怀笑纳的豁达。艾克听了无奈地一咧嘴,肉嘟嘟的脸颊上湾出两个小酒窝,“我来第一天是挺开心呀,毕竟奶奶说带我来游乐园玩,一到晚上我就开始哭了。”
习武以前,艾克在家里是个“动静皆宜”的小朋友。有坐着学习没一会儿就开始晃来晃去的活泼好动,也有被欺负了不敢还手光站那哭的一动不敢动。
要好好学习、要保护自己,对艾克提出的要求,似乎奶奶也不知如何更好地引导,似乎认为自己能为艾克提供的成长空间也不够,那不如就把艾克送到自己目之所及的远方,于是奶奶虚构了一座游乐园——
那里有许多好玩的,艾克要去吗?
好好好,去去去。
艾克就是这样蹦蹦跳跳没什么烦恼,直到走进那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惶恐。别的小朋友都在玩,艾克害羞得话都不敢说,一个人坐在边上。由白天坐到晚上,由好奇地观察着大家的热闹,坐到渐渐察觉自己的孤单。开始想奶奶,开始想回家,开始意识到一回头看不见奶奶意味着什么,本能地想要逃回奶奶身边。艾克第一天晚上就偷偷溜到了奶奶住的民宿,一个人站在大厅里,哭得稀里哗啦。“民宿有好几层,不知道奶奶住哪一间。”但是奶奶还在他一哭就能召唤出来的范围,仿佛那个夜色下的异乡,整个地笼罩在了奶奶的怀抱之内。
“我还没走呢你哭什么呀?”奶奶赶紧给艾克一顿哄。但其实,把艾克一个人留在小朋友们边上,奶奶悄悄离开也边走边流泪。要是当时艾克也知道的话,是不是可以笑着问奶奶一句:“奶奶,您不是也没离我很远吗?您又哭什么呢?”
来的那天下没下雨,艾克已经记不清了,只记得烤串的炭火蒸发了自己脸上那场雨。那顿不那么轻松的夜宵烘暖了一个彷徨不安的夜晚,星火一般,成为了艾克征程的起点,艾克现在还记得奶奶教育他那句“男儿有泪不轻弹”。
岚师父也曾经跟皮蛋说:“你都是三岁半的小朋友了,不能想爸爸妈妈了,得学会独立生活起来才行。”这话皮蛋自己复述时都想笑,没有深思为什么三岁半不能想爸妈?只隐隐有了概念,也会学着去接受,以后要靠自己啦。
我们当然赋予所有孩子平等哭泣的权利,但“有泪不轻弹”,因为他是艾克,他是天赋高练得多的艾克,他是承载着奶奶的挂念一往无前的艾克,他是哭了只能自己抹干眼泪的艾克。不照顾好自己的话,那哭声也会日夜牵动着家人的担忧。所以总要找点什么理由,来暂时止住孩子的眼泪,就像流鼻血时仰起头。
累了就咬着牙想想奶奶的嘱咐哄哄自己,就算实在忍不住哭了,也没有谁苛责过他。毕竟孩子的坚强也不在于某一种形式。练得好了、坚持下来了,掉几颗小珍珠又怎样呢?那不过是乘风破浪的少年脚踝边,浅浅的一滩水洼罢了。
“我刚来的那三年,几乎每年都会哭。过了那三年就会慢慢习惯,也可以说是变成熟了吧。没那么多思念感了。”
“没那么多思念感了”,是因为另一个家安放了艾克的所有不安。
“对岚师父第一印象是好睡懒觉,现在也是。倧师父早上带练功就非常精神,岚师父往那一站,没精打采的,‘走这个、走那个……’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感觉,非常朦胧。”
这种朦胧也时常像山间雾气般翻涌出来。曾经有一次,岚师父去武汉接艾克,坐过了站,想去的地方变成了陌生的城市。那样面对另一个世界的心境与小侠们刚来时颇有几分相似,但岚师父已经有了成年人的从容,坐过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找列车员写个条就能再坐回来。人生本来就是有很多容错空间的,这些小错反而能带来一段独一无二的经历,也能铸造岚师父开阔旷达的襟怀。
——艾克啊,这远行的高铁,为师带你坐过了。是真的坐“过”了。往后你一个人坐的时候,可要想好去哪站啊。
所以艾克自己也差点坐过站,还好艾克有兔哥,会在郑州站给他打电话提醒。
“倧师父的话,不管睡多晚,他都会早上起来把你叫醒,我就特别佩服倧师父这一点。我还记得他有一次特别忙,从我们还没睡到早上七八点我们已经练完功了,他都一直坐在办公室,把事情做完才回去补了个觉。”
规定孩子们严格遵守熄灯时间休息,倧师父自己却一不小心把夜熬穿。倧师父在艾克心里是位很有毅力的师父。
但师父的种种特质中,最让艾克佩服的还是——“他们是怎么狠下心能让我练这么狠的?我也佩服我自己,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?”
艾克是目前唯一一位说,以前一年练下来“苦得很”的小侠。不管是小侠们长大了成熟了,赋予那段时光尤为宝贵的意义,以至于不觉得苦了;还是发自内心地喜欢,从来不认为那是苦;又或是直白地袒露当时的不易……对孩子们来说,过去,不能用“苦”字来作代表。
“如果没有当初我那么练,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。”
“侠院腰王”“叶里藏花代言人”“小个里的第一”……现在的头衔,是过往最盛大的回声。去日种种,也因有陪伴和见证,而不再是一个人的苦行。
“一开始跟师父相处,几乎就跟老师一样,根本不敢闹。后来才慢慢熟悉两位师父的脾气,敢跟他们开玩笑了。”
刚搬到侠院的时候,大院里堆的全是东西,大家一起干了两天卫生才把侠院收拾得像模像样。朝夕相处的人从“同学”变成了“兄弟”,从“老师”变成了“老师父”,生活的地方也从“学校”变成了“家”。家里总是短暂地井井有条着,又在层出不穷的热闹和捣蛋里,四处堆叠得乱七八糟。孩子们最知道,收起来的垫子堵死了师父的门,马上就会被拎去整理卫生;哪扇破门要怎样推才会让那嘎吱作响的声音小一点;打碎了东西,东西会发出什么动静、师父又是什么动静……
花样百出的空间里悄然运行着侠院的生活秩序,每个角落都盛放着大家与之和谐共处的小秘密。像了解家人一样了解自己生活的家,那是赋予孩子们归属感的,独一无二的小秘密。
关于小时候被欺负了不敢动,艾克早已记不清这事,只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。
小时候的“不动”是当时所能做的唯一选择,长大后有了一拳把人家夯墙里的实力但他没有这么做,除了我国有一套完整的法律体系和道德规范之外,“不动如山”,是艾克所能做的种种选择里,最沉稳的一个。
“我心态非常平稳,就跟卡皮巴拉一样。别人说我我几乎都不生气的,也从来不还手。他打我是不是他的错?我还手是不是我们俩一起的错?让他一个人错去,我就这样想的。”长得高了、想得开了,平日的小打小闹已经不会再对艾克造成伤害,情绪像卡皮巴拉一样稳定。但是放个橘子在艾克头上的话,大概会被吃掉吧?
有一次艾克把零食放小橙子床上,娃娃以为是小橙子的零食就吃了根香肠,还藏了几个魔芋爽准备夹馍吃。“艾克回来直接,急得跳起来,哭了,跑出去了。”娃娃说的时候还带着对师弟的敬畏和心有余悸,“我以后再也不吃艾克零食了。”
对此,我们的吃客侠也有话要说,“虽然他当时只吃了个香肠,但是我其他东西全丢了,我以为他一个没给我留才那么生气的。后面我一想,不应该发那么大脾气,以后如果发生这种事情,我也不会再这样了。”真诚地反思了自己的态度,在意吃的,更在意师兄弟的感受,“其实呢,我也不是那么执着于零食,有时候我都会把它们拿出来分。就像今天我买了130包豆干,我就吃了1/5,其他全分出去了。”
娃娃重新受到了小吃客的宴请,艾克也经常在安慰皮蛋的时候把自己的零食分给他。我们的小吃客,其实远没有大家想得那么护食。只是对“吃”的钟爱,让他能当上蛋大厨新品研发的第一批食客,让他可以端着岚师父煮的清汤寡水的面吃得津津有味,让他能够大口大口地吃下成长的苦与乐。
如果时间只是流淌的话,那过完十四岁生日跟十二十三也没什么区别。如果身边有个标尺,艾克也会去思考“成熟”是个什么样子?
“娃娃特别厉害,我们不敢说的话他敢跟师父说,而且特别有分寸,不会让师父生气。”比如立冬的第一杯奶茶,只是各位小侠概念里一个馋人的名词,但是娃娃敢开口,笑容可掬、有条有理地跟师父商量,用小甜嘴替全侠院要到了小甜水。在艾克眼里,娃哥就是挺身而出的勇士,是“成熟”的代名词,懂小孩心思,也懂和师父的沟通方式。
“我挺想学习的,我还请教过他,为什么我感觉我总像个小孩?还有他和师父聊的话题都特别高级,我和师父聊的就都是小孩聊的,但我又不知道怎么表达。”
在成为大孩的路上,看得最多的是兔哥的背影,干脆就把烦恼放在兔哥那里。很多事情都是兔哥想通了,来开导艾克的。听进去多少,娃娃不知道。艾克自己吃得多多,烦恼少少。
近期愿望是所练的内容能通过倧师父的检查,再远一点的愿望是向奶奶争取假期去找齐齐玩,最远最远的目标,艾克从小到大都没变过——“我对未来一点都不迷茫,我要当大明星。”
“我想成为万人认可的武打明星,像成龙、李小龙那样。”对“明星”保持着最朴实、最本真的认知,不是单一地以流量作为评判标准,而是实实在在地用所学的功夫,去做到什么。
目标很超然,心愿又落回孩童的一派天真:“成为大明星之后,我要把我一辈子吃不到的东西都吃一遍。”
但艾克不着急长大,“比如在一块砖上搬朝天蹬,如果刻意去观察时间会觉得过得好慢呀。所以就特意盯着一个地方,神不知鬼不觉地会发现,时间过这么快?”
侠院的墙壁是铁打的,承受了孩子们坚毅目光的重量。那目光凿穿了时空的壁障,不管是脚下摇摇晃晃的砖,还是和他一样高的桩,都能在孩子们心无一物的坚持中,随时间一起被忘却。
艾克又着急长大,“我拍的作品什么时候才会和大家见面呢?我上大荧幕了,我想让奶奶去看。要等到我十六七岁吗?那时候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?”
“年”是影视作品正常的制作周期,而“岁”,是每一步都值得珍惜的青春注脚。
那时候艾克是什么样子,谁知道呢?或许像他羡慕的娃娃一样成熟,或许比娃娃还成熟,或许侠院还这样温和地环抱着他,允许他如现在一样岁岁无忧。
刚离开家,有大哭就能把奶奶召唤下来的民宿;一个人的旅程,有坐过站也不怕的高铁,因为有兔哥的到站提醒,也有师父提前为他踩过的路。孩子对成长总是有很多憧憬,以至于一阵风钻进嗓子里,痒痒的,一颗心就雀跃地迎着那阵痒去找寻自己成熟的信号,以为自己要变声了。我们活在孩子憧憬的岁月里,又成为小时候自己所崇拜的大人了吗?
没关系的,成长并不是要在某个时间节点一次性完成,正如日月不总是在天上。扎马步的时候在头上顶着,倒立的时候在脚下垂着。每片天空都有自己能够承载的阴晴圆缺,孩子们被脚下的日月拽一拽就蹦蹦跳跳地长高了,像艾克来时那样,蹦蹦跳跳,没什么烦恼。
敬请期待下期【小侠说·小七】!
【本期主笔:小黎】
